季朔廷從房子爆炸開始就一直是這個狀態,沉默著,雙目赤紅,仿佛隨時陷入癲狂的情緒之中。
一根線緊緊繃在他的腦中,克製所有情緒,一旦決堤,他就會崩潰。
他在拚找女屍,不到女屍完整,不到最後一刻,他始終保持著沉默。
此時的季朔廷像是剛從雨水裡進來不久,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加上在大雨裡淋了那麼久,他的臉色蒼白至極,唇上沒有血色,一直摩挲著手裡的東西,靜靜地盯著,不知在想什麼。
陸書瑾走過去,一眼就看見季朔廷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扳指,青翠的顏色與雪白相融,成色上好。
她記性多好啊,立即就認出這是當初葉芹陪著陸書瑾一同去賣扇子的時候,在張月川的店裡買的那一個扳指。
卻是沒想到,葉芹竟然是買給季朔廷的。
陸書瑾走過去坐在季朔廷的對麵,近距離一看,就發現季朔廷的拇指一直在摩挲著扳指上的一個十分明顯的圖案。
那圖案像是被什麼東西隨意刻出來的,毫無美感可言,一下就將整個扳指給毀了。
那像是三個串起來的小圓,看不出來是什麼,陸書瑾問,“上麵是什麼?”
“糖葫蘆。”季朔廷啟聲,回答。
是葉芹刻下的,那個時候的葉芹還不會認字。
“這個扳指,就是那日寧歡寺被你扔進水中的那個東西吧?”陸書瑾心中一痛,淚水盈滿眼睛,卻勾出個笑容來,“那時候她還不會認字呢,若是再晚些時候,她或許能在上麵刻一個‘季’字。”
季朔廷指尖泛白,像是更用力地捏著扳指,掌中斑駁的傷裂開,往下淌著血。
蕭矜挨著陸書瑾坐下來,掏出帕子給她擦淚,又說:“季朔廷,你現在後悔了嗎?”
季朔廷沒說話。
“那我現在再問你,道義和感情,你究竟選哪一個呢?”蕭矜說。
這個問題,季朔廷從沒有正麵回答過,他隻是在用他的行動表示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堅定地以惡劣的態度對待葉芹,讓她厭惡自己,遠離自己。
如此,等到葉家落敗的時候,葉芹至少能明明白白地憎恨他這個害得葉家儘亡的凶手。
可正因為葉芹是個傻子,對彆人的情緒和感情都十分敏感,不論季朔廷怎麼佯裝凶狠,她都能看穿他偽裝的外皮,挑出裡麵真摯的情意,堅定地告訴彆人。
他喜歡她。
季朔廷繃著唇角不再說話,蕭矜故意讓他不痛快,就道:“也是,如今人都死了,再問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句話傷了兩個人,陸書瑾抹著眼淚哭。
蕭矜見狀又把她抱在懷裡安慰。
季朔廷用繩子將扳指串起來,重新掛回脖子裡,一言不發地出了涼亭,前往院中的廢墟裡繼續翻找。
時至酉時,季朔廷終於撐不住了,暈倒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被抬走。
入了夜,幾人各自回家,雨水開始洗刷這座都城,越下越大,仿佛有一股將所有悲傷過往儘數洗去的架勢。
季朔廷回府之後就發起了高熱,從昏迷中醒來也完全沒有睡意,披衣就往外走,身子如鐵打一般。
家中就這麼一個嫡子,女眷們可勁兒地勸,讓他先緊著身體,季朔廷麵無表情,充耳不聞。
正吵鬨時,下人來報,說府外來了個姑娘,也不說話,就坐在門邊上。
季朔廷一聽,雙眼頓時紅了,不顧任何人的阻攔一股腦進了雨中,小廝連忙跟上去高舉著傘為他遮雨。
但季朔廷的步子大,走得又急又快,一下就把小廝甩下,一路快步行去門口,讓侍衛開了門。
門外的簷下果然坐著一個姑娘,她渾身浸滿雨水,所坐的地方濕了大片,發髻也亂了,零零散散地散下來,衣裙上滿是汙泥,像是個流浪過來避雨的臟丫頭。
季朔廷上前,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他走到那人的身邊,蹲下來一看,正是眼皮腫著,雙目空洞的葉芹。
她像是在泥裡滾了幾圈,懷中還抱著一個木盒子,對外界沒有了任何反應,完全沒察覺到季朔廷的到來,又像是隨時都會破碎的,極其脆弱的瓷器。
季朔廷隻得用低聲喚她,怕嚇到她一樣,“葉芹。”
葉芹的頭微微一動,啟唇,一句話從口中順了出來。
“我是許氏遺孤,許芹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