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一場大雪,滿地銀霜。
陸書瑾推開門的時候,雪還在下,蕭矜披著外袍站在邊上,打了個哈欠說:“這雪會下上整整一日。”
她仰頭,鵝毛般的雪紛紛而落,裹著冬日裡特有的凜冽寒風,吹在臉上有種彆樣的爽快。
她向來喜歡雪,每一年的冬雪落下,就意味著春日不遠,那將會是新的一年,會是她慢慢長大的證明。
如今她已經擺脫束縛,但看見雪時,還是難以抑製心中的歡喜。
陸書瑾走出簷下,慢慢行到院中,雪花就從她的頭上落下,一伸手,掌心就出現冰涼的觸感。
她眯著眼睛笑,忽而說道:“真漂亮,想到終有一日我會厭惡這樣潔白乾淨的東西,就覺得惋惜。”
蕭矜停在她邊上,將這話聽了之後便露出個疑惑的神色,“為何?”
陸書瑾有多喜歡雪,他是看在眼裡的。
京城的冬日比雲城要冷上許多,也不吝降雪,頭一年在京城過冬時,第一場大雪落在清晨。
那日還很早,天都沒亮,府中的下人起得早,瞧見了雪,府中管家吩咐下人準備掃雪時,被蕭矜聽見了。
他動了動肩膀,轉頭朝外張望時,驚醒了在睡夢中的陸書瑾,迷迷瞪瞪睜開眼睛問怎麼了。
蕭矜告訴她下雪了,哄她繼續睡覺。
陸書瑾卻聽見下雪之後執意要從暖乎乎的被窩中爬起來,披上外衣去看雪,站在簷下看到天明。
她如此愛雪,蕭矜想不通她為何說自己會厭棄雪。
陸書瑾裹著墨色的狐裘大氅,長發盤著,雪膚明媚,將濃黑的眼眸眉毛襯得相當標致,如立在寒雪中的一束梅。
她輕笑,眼中像是帶著一絲歉意,仰頭望天上看,“我當初因為盼望著時間門快些過去而喜歡雪,待將來我想要留住時間門時,必然就會厭棄它。”
蕭矜一聽,竟覺得有些道理,他思來想去,默默地問道:“那你喜歡我是因為什麼呢?”
陸書瑾偏頭瞧他一眼,有些詫異,又覺得有些好笑。
她沒想到蕭矜拿自己跟雪類比。
思考片刻後她說:“因為你左手寫字太好看了,讓我心動不已。”
蕭矜忍不住笑,將她抱在懷裡,揉她的兩個耳朵,“好哇,取笑我是不是?”
陸書瑾仍由他揉搓,他的手掌乾燥溫暖,懷抱也敞闊,靠在其中能夠汲取極大的心安,讓陸書瑾很是喜歡。
她笑著,不說話。
蕭矜雖然已經弱冠,但還是有不少孩子氣的一麵,這一點跟他爹很像。
蕭雲業都五十多歲了,在府中還咋咋呼呼的,陸書瑾一開始對這位大將軍還十分尊重敬仰,現在……
正想著,蕭雲業的聲音就老遠從院外傳來,“女兒——!”
他身著常服,一個健步踏入庭院,喊著:“我女兒呢!”
陸書瑾嚇一跳,從蕭矜的懷中掙脫出來,往前兩步,“爹,我在這!”
蕭雲業樂嗬嗬跑過來,說道:“你快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是個大寶貝,你一定喜歡!”
陸書瑾心裡開心得很,因為蕭雲業說是寶貝,那一定就是個寶貝,普通東西根本入不了大將軍的眼。
她剛動身,蕭矜也緊緊跟上去,不樂意道:“什麼寶貝!隻給兒媳不給兒子?我也得要!”
“沒你的份!不孝東西,前兩日讓你代我去兵營操練你都不去,儘會找理由推脫糊弄我!”蕭雲業罵罵咧咧。
“冤枉!”蕭矜據理力爭,為自己辯解,“那兩日真的是蔣宿養的狗下崽,求我去接生的!兵營操練換個人也能督察,但這幾條狗命我不去就沒了!”
不提還好,一說起此事,蕭雲業氣得滿臉通紅,指著他凶道:“混賬!你要是嫌我命長你直接說出來!倒不如整天做這些丟我臉麵的渾事來氣死我!你堂堂朝中三品官,我蕭家嫡子,跑去給狗接生,傳出去我的老臉往哪擱?!你知不知道京城裡有多少人在笑話我?”
蕭矜到底還是理虧,說起接生這事,他其實也是不想去的。
但蔣宿托人從雲城送來的狗,年歲看起來很大了,又懷了一窩崽,臨下崽的時候遲遲不下,在屋中亂轉,蔣宿見情況不對一頭闖他的官署裡去了,哭著喊救他狗命。
給蕭矜嚇了一大跳,心說有人終於看不慣蔣宿的愚蠢,打算對他出手了呢。
蕭矜聽聞來龍去脈之後,在路上隨手拽了個大夫過去,那大夫約莫也是頭一回給狗接生崽子,從頭到尾都是茫然的神色。
蕭矜和蔣宿就站在邊上看,等那隻名叫黑心眼的狗全部生完,臥在狗窩裡舔小狗崽的時候,蔣宿才大鬆一口氣。
這個事情很難解釋,蕭矜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的確是給狗接生去了,於是他不再對此辯解。
隻是說道:“爹啊,京城裡的人笑話你真的是因為我?難道不是你上回在宮宴中喝醉了酒,指著禦史的腦袋硬說那是月亮的那回事嗎?”
禦史如今五十多的年歲,幾年前頭發開始陸陸續續地掉,最後隻剩下幾根稀稀拉拉的毛,他乾脆全給剃了,整日戴著個帽子遮蓋。
那回宮宴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心中苦悶不已,將帽子摘下來與同樣喝醉的蕭雲業訴說心酸,摸著他的頭發羨慕不已。
蕭雲業喝得稀裡糊塗,瞧見麵前鋥亮的腦門反著光,端起來便驚叫說月亮掉在了他的麵前,接連吆喝了好幾聲,直到宴席上所有人都聽見,最後還是蕭矜出麵將醉醺醺的父親帶走。
就因這事,蕭雲業已經被嘲笑了一個多餘月了,但他不管,他認為就是蕭矜的錯,誰讓他跑去給狗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