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紛飛而落,季朔廷站在簷下觀雪。
他披著墨黑大氅,長發束起,麵容俊俏而清冷,一如這臘月的雪。
“少爺,老爺請你去前堂。”下人低首前來通報。
“這麼冷的天,折騰什麼呢?”季朔廷低聲說了一句。
祖父派人來請,他自然不能推辭不去,但行動緩慢,待去前堂時,一屋子人已經急得抓耳撓腮。
葉芹這是第二次被送到季府。
上次來她被帶去後院,麵對著一屋子的女眷,這次卻是作為貴客被請到了前堂,進去之後就看到裡頭坐了幾個人,不知道先前在說什麼,氣氛有些沉重,看到葉芹進門時,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
葉芹穿著赤色金絲短襖,外麵搭一件壓著雪白兔毛的無袖短褂,下麵則是墨色的褶裙,露出一雙兔子似的絨鞋。頭上戴著一頂兔毛帽,垂下兩條細細的辮子,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轉,就將堂內的幾人看了個遍。
她的臉上帶著些許好奇,打量著陌生的地方和人。
“是葉家的姑娘。”荀萱說了一聲,笑著起身,親自走到門邊去牽她的手。
上回見到這個小姑娘隻覺得模樣可愛,心生喜歡,但到底還是介懷她腦子摔壞的。
如今再見,荀萱恨不得把她架在脖子上馱進去,心裡清楚這極有可能會是季家的救星,半點介懷都沒了。
葉芹幼年喪母,對於上年紀的女子總有一股天然的親近,見荀萱朝她走來,也主動伸出了手去牽她,跟著她走進了正堂。
季琛坐在上位,先是將葉芹打量一番,目光再落到葉芹的臉上,沉默不語。
季家世代從文,書讀得多,並不多麼在乎門第,原本也不想過多乾預季朔廷的婚事,但他想娶個傻子進門那是萬萬不能的,且不說會被旁人笑話,就是她自己將來也無法掌管後院。
是以他們對季朔廷往葉家頻繁而去的行為並不約束,隻是告訴他,即便是看上了葉家的丫頭也隻能納為妾,不可娶為正妻。
這幾年季朔廷的態度也很明確,不管明裡暗裡探了多少次,他都說不會迎娶葉芹。
這幾年他鮮少與外人交流,整日就跟著蕭矜在一起,除去書院就是在家,要不就是偶爾去一趟葉家,旁的地方旁的人是半點不感興趣。
這麼大的少年正是野的時候,季朔廷卻不喜出門,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荀萱得丈夫之托與兒子聊過幾回,也絲毫沒有作用。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有自己的主張,不喜歡彆人插手他的事,季家長輩也沒辦法按著頭讓他去與彆人交朋友。
但誰也沒想到,他才年歲十二,就鑽進了春風樓裡點起小倌來了。
大晏民風開放,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養小倌的比比皆是,雲城也有這種風氣,但不盛行,世人都羞於啟齒,不會擺在明麵上來。
可季家書香門第,最是不能接受這種有辱門楣之事,更何況季朔廷還是嫡脈單傳,年紀尚小已有反骨,若待將來他領了個男子回家來說要娶他,估計能氣死季家所有長輩,接手整個季家權柄,然後讓季家嫡脈就此絕後。
那讓他娶個腦子有些癡傻的女子,倒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了。
葉芹坐了下來,下人送上熱茶和糕點,擺在她的手邊。
她不像尋常姑娘那樣,也不懂什麼是禮節,看見這一圈的人愣是半句問好都沒有,剛坐下來就被桌子上的糕點吸引了注意力,低頭盯著看。
幾人對視一眼,季琛朝兒子使了個眼色,而季越康也對這半大的小姑娘束手無策,隻得給妻子使眼色。
季老夫人見狀,率先開口,笑著問:“小丫頭,可是喜歡這些糕點?”
葉芹聽得懂彆人說話,也知道季老夫人的那個小丫頭是在喊她,比對上季朔廷時更有禮貌一些,立馬就回應了,說道:“這種糕點不好吃。”
季琛道:“撤下去,換新的來。”
下人趕忙上前,將糕點端了下去。
荀萱就問:“你如何知道這糕點不好吃?”
“我吃過。”葉芹說。
糕點又送上來幾盤,不同種類,葉芹就點著那些糕點分辨,什麼甜什麼鹹,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一一明了。
堂中幾人聽後麵麵相覷,知道這些糕點是家中廚子親手所做,外麵是買不到的,葉芹如此熟悉,可見季朔廷實在是沒少喂給她吃。
荀萱心中一喜,詢問起葉芹彆的問題,葉芹回答得緩慢,但每一個問題都有回應。
季琛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有自己的思量。
葉芹約莫是說累了,不想再回答,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往外走,“我要回家。”
荀萱趕忙起身去拉她,問,“芹丫頭,可是我問得太多了?你若是不想回答那我便不問了,再做會兒。”
葉芹撇著嘴,有幾分可憐兮兮地說:“想回家。”
荀萱回頭望了丈夫一眼,季越康也起身來。
對葉芹來說,道理是講不通的,但她不是真正的傻子,隻是十二歲的心智與七八歲時差不多,是個實打實的小孩子。
於是兩人像哄著一個幾歲孩子一樣,哄著葉芹留下。
哄了一陣沒用,葉芹還是要回家,季琛便也上陣,說季朔廷馬上就來,讓她再等等。
葉芹聽了季朔廷會來,果然安靜了,又坐回椅子,往門口張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