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人都沒想到葉洵心狠到了這般地步,他一手將葉府上下所有人送到了牢獄之中,包括他的生父葉鼎。
季朔廷這才明白,往常的那些年,葉洵的偽裝騙過了所有人,在最關鍵的時刻,他亮出了藏在嘴裡的利牙,狠狠咬在父親的脖子上。
天亮了,賈崔已死,雲城恢複昔日的模樣,蕭矜的名聲也終於得以洗白,一切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慶祝這場戰鬥的勝利。
葉芹看不懂那些,也不知道是什麼戰鬥,但並不代表她一無所知。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葉洵教導,葉家沒有什麼好人。
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這個概念。葉洵說葉家都是壞東西,他們的父親葉鼎是最壞的,草菅人命,謀害良臣,壞事做儘,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奸人。
而他說起自己時,他沒什麼好話,他總是鍥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葉芹,葉家人都是死有餘辜的。
他們做儘了虧心事,犯下無數罪孽,是該死之人。
那些話被葉芹記在腦中,背得滾瓜爛熟,又在葉洵的一再叮囑下藏起來,成了兩人之間獨有的秘密,誰也不知道。
葉芹在還小的時候,並不覺得惡人和好人有什麼分彆,更無法理解葉洵口中的“該死之人”代表什麼。
但漸漸長大之後,她明白將來有一日,會有人來懲治他們葉氏,殺了她和兄長,還有父親以及葉家的其他人,那叫“為民除害”。
但她沒想到,葉洵並沒有將她算在其中。
葉芹知道身邊所有人都說她是傻子,但葉芹認為自己並不傻。她跟陸書瑾學會了認字,也明白這世上有善惡之分,她更知道兄長多年來一直重複地教她的那些,讓她聽話,就是為了今天這一日。
她抱著木盒下了地道,往前奔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失去哥哥了。
可哥哥希望她一直聽話,希望她能夠從地道裡跑出去,葉芹就會照做。
葉洵是葉芹生命裡無法替代的唯一,他們相依為命多年,但葉芹從未真正了解過葉洵,她對情緒的感知敏銳,卻極少能夠察覺兄長的情緒,隻是因為葉洵將自己藏得太深。或者說為了不露出破綻,他連自己都騙過,哪怕是身邊最親近,最疼愛的妹妹,也沒有完全表露自己最真實的一麵。
她想到了哥哥提到的江南,她知道哥哥是想去江南的,又想到了哥哥拿著針線耐心地教她女紅,但她總是卻不會。
想起葉洵氣衝衝地拍著桌子,嚷嚷著要讓季朔廷好好吃些苦頭,讓她離那個壞心眼的小子遠點。
又想起葉洵擦著她的眼淚,告訴她這個世上恐怕隻有季朔廷能夠保護她。
太多太多葉芹不懂的東西,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
抱著盒子跑出地道之後是一片林子,葉洵安排的人就等在那裡,見到她便讓她上馬,帶她從小路離去,出了雲城。
還是那日葉洵帶她走的官道,豎了木棍綁了紅繩的岔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儘頭便是棧橋和小船。
葉洵留給葉芹的心中寫了,隻要坐上小船,不日便到江南,她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以許芹的名字,許氏遺孤的身份。
屋宅下人都已置辦好,銀錢也足夠葉芹餘生無憂,隻不過江南隻有她自己。
這是葉洵一早為她鋪好的路。
葉芹沒有上船,她抱著盒子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季府門口。
因為裡麵還有一封信,是葉洵寫給季朔廷的,葉芹想拿給季朔廷看。
葉洵庭院爆炸之後的第二日,葉芹出現在了季府門外,她渾身汙泥,像個臟兮兮的小乞丐,麵目無神,懷中抱著一個木盒。
她看見季朔廷憔悴又慌張的樣子,完全不在意她身上的淤泥,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很長一段時間,葉芹都希望季朔廷這樣做,捧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說話,一聲又一聲地喚她芹芹,像從前那樣。
而不是一看到她就冷下臉,不搭理她的話,不與她對視,甚至不接受她的靠近,將她拒之千裡,當作陌生人。
葉芹為此努力了一段時間,她像季朔廷那樣送好吃的給他,買些漂亮的玉,或是給他講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想讓兩人的關係回到從前。
隻可惜都失敗了。
而現在,季朔廷終於不再冷漠,他紅著眼睛,用指頭溫柔地擦著葉芹臉上的泥巴,緊張地問她去了哪裡,有沒有受傷。
隻是現在的葉芹不在乎這些了。
她雙眸空洞,不言不語,不論季朔廷如何著急,都沒有半點回應。
季朔廷終是落了淚,抱著她不斷在她耳邊說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