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雨在雲城已經醞釀了許久,一朝落下,大有一種將整個雲城都淹了的架勢,城中的道路上都堆積起了水。
季朔廷在雨中淋了一天一夜,沒吃任何東西。雨停了,侍衛一擁而上,搬石找人。
屍體很快就被抬了出來,已經被燒得全身焦黑,麵容被炸得稀爛,但依稀能從女屍身上看到衣服碎片,那是葉芹所穿的衣裳。
季朔廷看屍體時,麵上仍沒有任何表情,他半跪在屍體旁邊,用一雙滿是血口的手去摸女屍的臉,不在乎上麵稀碎的肉糜,似乎想仔細從那張麵目全非的屍體上辨彆出來是不是葉芹。
但都是徒勞,人被炸到這種地步,親娘來了都不一定認得出。
搜尋仍在繼續,兩天一夜不吃不喝,又淋了那麼長時間門的雨,季朔廷的身體就算是鐵打的也撐不住,最終還是倒在了碎石上,被抬回家。
季朔廷很少生病,這一次病倒,幾乎去了他半條命,渾身燒得滾燙,昏迷了很長時間門。
他墜入了夢境,回到了十年前的春日,又在葉洵的庭院之中,看到那個臟兮兮的,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人。
季朔廷走過去,坐在地上,看著她很聰明地將水倒在泥土上,用白嫩纖細的小手抓了抓,然後挑起一坨置在掌中,開始搓泥丸。
她一直低著頭,動作間門相當認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偶爾抓抓臉,撓撓癢,於是沒一會兒,整張臉就花了。
季朔廷記得那年,他有著出奇的耐心,蹲在葉芹的身邊,問她是誰,在做什麼。
而葉芹一直沒有搭理。
不同於當年,這次在夢中的葉芹,從頭到尾都沒有搭理過季朔廷,即便季朔廷說給她吃東西,她也沒有抬頭。
將泥丸搓好之後,葉芹抱著泥丸起身轉身就跑,跑出了庭院,小短腿邁得飛快。
季朔廷趕緊追了上去,他長手長腳,按理說應該很快就能追上才是,但他在朦朧的霧中盯著前方那個小小的身影,無論怎麼奮力奔跑都追不上,始終拉不近與她的距離,卻又不敢停下來歇息,生怕一個錯眼她便消失不見。
如此跑了許久,前麵的葉芹終於停下來,停在一處走廊中央。
還沒等季朔廷上前,就看到走廊的儘頭站著一個人,身量不高,身著一身黑袍。
須臾,那人點起一盞燈提在手邊,光照亮了他,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是年少的葉洵。
他衝葉芹笑,溫柔地說:“芹芹,哥哥來接你了。”
葉芹高興極了,扔了手裡的泥丸,抬步就要上前去,邊跑邊喚:“哥哥!”
季朔廷心口一緊,脫口而出喚她。
這一聲倒是將葉芹喊停了,她終於轉過頭來,原本隻有八歲的稚嫩臉蛋在瞬間門長大,模樣變成了十二歲。
她看著季朔廷,雙眸睜得大大的,沒有笑意,隻是問道:“你喊我做什麼?”
季朔廷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湧起了恐懼的情緒,無孔不入地束縛了他所有心緒,他說道:“葉芹,跟我回去吧,彆再往前走了。”
葉芹歪了歪頭,似在思考他的話,很快就回答:“我為何要跟你走?你不是一直都煩我出現在你麵前嗎?不是總是冷著臉讓我走遠點嗎?不是覺得我礙了你的眼,誤了你的事嗎?為何還要來找我?”
“不是……”季朔廷張口,想要辯解。
“怎麼就不是啦?我現在已經依你所願,遠離了你,再也不會回來,你不是該高興才對嗎?”葉芹一派天真地問,“你哭什麼?”
季朔廷往臉上一摸,這才驚覺自己落了淚。
“你回來好不好?”季朔廷啞著聲音,幾乎是在乞求。
“反正你每次見了我,都不開心,我就不去煩你啦。”葉芹衝他擺手,轉頭跑向葉洵。
她奔跑著,墨黑的長發飛揚,身量慢慢抽高,從十二歲變成了十七歲,跑到葉洵身邊時,那提著燈的少年葉洵也變為成年的模樣。
葉洵摸了摸她的頭,牽著她轉身,二人走進了一片火海之中。
季朔廷發出肝膽俱裂的叫喊,大步往前奔跑,儘頭的火海卻越來越遠,仿佛是他永遠也追不到的地方,兩人的身影也被火焰吞噬,消失殆儘。
“葉芹——!”季朔廷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身上被汗水浸透。
他看著麵前的床帳,察覺到方才是做了個噩夢而已,頓時整個人放鬆下來,巨大的慶幸從心底湧起,整個人好似虛脫。
“少爺,你醒了?可有什麼不適之處?”小廝聽到叫聲推門進來,低聲詢問。
季朔廷隨意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問道:“我睡了多久?現在幾時了?”
小廝答:“少爺病得厲害,被抬回來之後昏迷了一天。”
病?
這一個字瞬間門打開了季朔廷的記憶,他整個人僵在床上,心墜入了萬丈深淵的寒潭之中。
是了,他怎麼忘了呢?
葉洵喊著葉芹進了房中之後點了火藥,抬出來的兩具屍身都已麵目全非。
葉芹已經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