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信還沒寫,陸書瑾就被抓走了,抓人者還囂張地在桌上留了信,告知了蕭矜陸書瑾被抓去了何地。
蕭矜多半也猜到了是何人所為。
正是季朔廷先前說的,甲字堂中混進了皇帝派來的人,且那個人極有可能是與陸書瑾同樣作為寒門學子入學的吳成運。
他身上的破綻不多,若不是他耐不住性子去翻了蕭矜的書,蕭矜還真看不出來這個人有什麼奇怪之處。
這回他抓走了陸書瑾,為的不是傷害陸書瑾,而是逼蕭矜出手露出馬腳。
蕭矜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日,皇帝派人來雲城,必定是要一個結果,如此著急恐怕是因為皇帝要立儲,其中牽扯得太多,蕭矜並不在意,他隻知道時候到了。
若是他不親自走這一趟,恐怕陸書瑾還真有什麼危險。
他既然已經決定要認陸書瑾當弟弟,自然不會置他於危險不顧,於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季朔廷,著手準備。
好在葉洵與吳成運本意都沒有傷害陸書瑾的想法,蕭矜趕去時,他尚完好無損。
黑夜的籠罩下,陸書瑾變得極其安靜,宛如融入了夜色一般,隻有透過輕微的月光才能隱隱看到陸書瑾臉上的恐懼。
他抬頭朝蕭矜看來時,眸中藏著的驚慌顯露無遺,除此之外還有滿滿的,對蕭矜的信任和依賴。
他似乎無條件相信蕭矜的每一句話,哪怕他給陸書瑾的腳上係了鈴鐺,讓他奔跑起來打破夜的寧靜,引來諸多殺手,他都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往前奔跑。
蕭矜站在高處往下看,隻見一片霜白之下,少年奔跑時衣袍翻飛,鈴聲叮叮當當脆響在寂靜的夜中尤顯突兀,隨著他邁出的每一步劃破長空。
他十分瘦弱,衣袍都顯得寬大,身上的骨頭也相當明顯,蕭矜記得握住他手腕時的觸感。
但即便是這樣的人,麵對如此危險的境地,仍能夠堅定向前,即便是身邊出現那麼多想要取他性命之人,陸書瑾仍然謹記蕭矜先前交代他的話,不論遇到什麼都不要停下腳步。
蕭矜拉滿了弓,在羽箭離弦而去時心想著,如此陸書瑾,當真是可造之才。
不過救出陸書瑾的難怪是在最後,吳成運現身的時候,蕭矜就知道有一張惡仗要打。
吳成運到底是皇帝手下的人,且自小就接受培訓,他殺人的手法極為嫻熟,想殺蕭矜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顯然他是以試探的目的來的,且從一開始就相當掉以輕心,導致他根本沒在蕭矜手上討到便宜,還險些喪命,最後落荒而逃。
蕭矜很少受那麼重的傷,雖說他也是打小就跟著父親練武,但蕭雲業掌控得很有分寸,不論何時蕭矜受的都是皮外傷,如今還是頭一次傷得如此深。
他將手覆上去,很快血就沾滿了整隻手,這般迅猛的失血把蕭矜都嚇了一跳。
但轉頭一瞧,陸書瑾眼中噙著淚,一副受到了極大驚嚇的模樣,麵上滿是恐懼,抬起的手都在顫抖,眼睛一眨淚就落了下來。
蕭矜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之前看到蔣宿咧著嘴哭的時候,隻覺得吵鬨和煩,恨不得給他兩拳讓他閉嘴,不曉得一個大老爺們有什麼好哭的。
但到了陸書瑾這邊,他的淚一落下來,蕭矜心頭就一片軟,隻想低聲與他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彆再繼續哭了。
可能是因為蔣宿哭起來扯著嗓子嗷嗷,而陸書瑾的淚悄無聲息,一不留神就從眼眶掉出來了。
淚水給他漆黑的眼眸衝刷得更為乾淨漂亮,很難讓人看了不動容。
於是蕭矜騙他,說自己受傷習慣了,這些皮外傷都是小菜一碟,根本不足掛齒。
陸書瑾起先不信,蕭矜便讓他給自己上藥。
那藥粉灑在傷口上,疼痛直往骨頭裡鑽,毫不誇張地說蕭矜當場就痛出了一身的冷汗,抓心撓肝地難受,但他仍咬緊了牙不讓自己叫出聲,憑借著強大的意誌力和忍耐力硬生生將疼痛忍過去,還要故作輕鬆地與陸書瑾說話調笑。
季朔廷坐在對麵眼神就沒好過,總是意味深長,往蕭矜的臉上瞟了好幾眼,還說了幾句風涼話。
蕭矜都疼得快抽抽了,聽季朔廷說那些廢話腦殼就更疼,恨不得一腳給他蹬出馬車。
好在季朔廷看出他疼得厲害,路上就沒再打擾他,否則蕭矜還真有可能忍不住,捂著傷口發瘋。
陸書瑾一直心神不寧,看得出他對此事很是難過自責,但歸根結底這樁樁件件的事是怪不到他頭上的,他才是被無辜牽連進來的人,沒有陸書瑾,照樣還有彆人,他們的目的就是逼蕭矜出手。
按照原定的計劃,蕭矜這邊暴露了藏拙的本性之後,吳成運很快就會將消息傳遞給皇帝,其後他就會派遣蕭雲業與三皇子一同去邊疆。
在皇帝的安排下,這對蕭雲業來說,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差事。蕭家勢大,嫡子若是個廢物一切都好說,偏生蕭矜不是廢柴,他如此出彩,自然讓皇室忌憚不已,為了給自己的兒子鋪路,皇帝必定要想辦法打壓蕭家。
但蕭雲業與三皇子早就有了對策,這些都無需蕭矜來擔心,他的暴露,則是戰役打響的狼煙。
蕭矜受了傷,也懶得去想那些東西了,神色懨懨地回了學府的舍房,請來杜醫師治療,折騰了大半夜才紛紛離去,陸書瑾最後走進來。
他站在屏風邊上,靜默不語。
蕭矜抬頭看去時,他的雙眼直溜溜的,看起來有幾分可憐巴巴的意味。
蕭矜的傷口暫時止了疼,這會兒精神倒還好,看著他那模樣不禁有些想笑,也知道若是不說清楚,隻怕今夜陸書瑾是睡不好覺的,他的臉上寫了明晃晃的抱歉和愧疚,總是悄悄看一眼他傷口處的包紮,又極快地把視線移開。
蕭矜把他喊到身邊坐下,開始挑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向陸書瑾解釋。
其中牽扯的人和勢力太多,算計更是一重接著一重,其中陸書瑾不需要知道太多,蕭矜把能告訴他的都說清楚,陸書瑾腦子通透,自然明白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麼。
就算他想不明白,蕭矜也會慢慢指引他去明白。
四
一開始聽說陸書瑾要去參加雲城的祈神祭時,蕭矜還覺得這事兒很平常,畢竟每年的祈神祭蔣宿都嚷嚷著要參加,上次還非要拉著他和季朔廷一同去,被打了一頓才消停。
姑娘不適合在街頭來回巡遊拋頭露麵,於是神女遊街的人選全是男子上去假扮的,蔣宿就十分積極,樂此不疲。
陸書瑾去參加祈神祭也算是納福行善的好事,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
那日他穿了耳孔回來,半夜痛得驚醒,蕭矜聽了動靜轉到屏風的另一頭去看他。
就見昏暗的光線之中,陸書瑾披著寬鬆的外衣站在床榻邊,長發儘數紮起,露出光潔的脖子,那流著血的耳洞紅腫起來,在白皙的膚色上尤其明顯,無端將他襯得有幾分脆弱。
蕭矜給他上藥,忽而想到若是陸書瑾穿上姑娘的衣裙,戴上漂亮精致的首飾,一臉的妝容會是什麼模樣。
他本身就長得秀氣,皮膚也白皙,穿那些衣裙定然沒什麼違和。
蕭矜一邊給他上藥一邊想著,心中竟開始期待他穿上那神使衣裙的樣子了。
若是陸書瑾的話,應當是很適合的。
可想歸想,縱使蕭矜在陸書瑾的臉上看過千萬遍,仍是想不出他穿女子衣裙的樣子,不過他認為,至少會比蔣宿穿著像模像樣。
越想就越覺得好奇,好在祈神祭來得很快,沒讓蕭矜好奇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