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矜去了蕭家祠堂,雙膝一彎長跪不起,麵對著蕭家祖宗懺悔自己的罪過。
不吃不喝,直到雙膝失去知覺,最開始的疼痛過去,隻剩下了無儘的麻木,每一刻都在強撐著,備受煎熬。
但身體上的所有疼痛都不及內心中的萬分之一,他痛恨自己對男子動心,卻又在想起陸書瑾時,心中湧起暖流。而相思之苦更是難以消解,緊緊裹纏了他的心,扼住了他的呼吸,與他的理智凶蠻地撕扯在一起。
蕭矜如此折磨自己,短短十來日,就瘦得明顯,憔悴不少。
季朔廷看在眼裡,並未挑明,隻送給他一件狐裘大氅,叮囑他注意保暖。
寒冬臘月裡,蕭矜如此折騰自己,不出意料地病倒了,迷迷糊糊之中,他又在夢中遇見了陸書瑾。
他瞧見遠處青衫少年走來,越走近,那張獨屬於陸書瑾的容貌就越明顯,於是心中細細密密的疼痛和歡喜一並湧出來,蕭矜呆愣地看著他走近。
到了跟前,他忽而一變,眨眼間又變成了穿著那身雪白銀裙的模樣。
這仿佛成了他的夢魘,緊緊纏繞著他沉入其中,往泥濘之中拽。
蕭矜掙脫不開,或者是不願掙脫,也唯有在夢中才能得到片刻的滿足和心安。
一場病過,蕭矜重回海舟學府,才得知陸書瑾已經搬回了甲字堂,那次的爭吵徹底拉開了他與陸書瑾之間的距離。
陸書瑾約莫是在生氣他那日的情緒失控,而蕭矜對於疏遠他的原因也隻字不提,身邊人都默認兩人決裂,唯有蔣宿沒有眼色,總是在蕭矜麵前提起陸書瑾。
他發過兩次怒之後,蔣宿才漸漸收斂,於是有一段時間,陸書瑾的名字被刻意避諱,在蕭矜的身邊消失了。
沒有陸書瑾的日子,仿佛是回到了從前,可總讓蕭矜的心空了一塊,無論用什麼都無法填補,越是在沒人的安靜地方,心中那片空地就越發明顯,冬日裡的風儘往心口躥,讓他難以忽視。
隻有在看到陸書瑾的時候,那塊空地才會短暫地被填上,不至於寒冬的冷風把他的心給凍僵。
在葉府相遇的那日,蕭矜總刻意去回避陸書瑾的目光。他發現陸書瑾瘦了,眼眸還是清亮的,但不如先前那麼有朝氣,仿佛也在因為什麼事煩心。
陸書瑾向來不好好吃飯,他為了省錢,甚至一日三餐都能用一張大餅來對付,根本不在意好不好吃,敷衍地活著。
先前蕭矜總是讓家中的廚子多備上一份飯食,讓陸書瑾吃。他喜歡吃那些好吃的東西,像沒見過世麵似的,就算吃得扶著肚子走路,也一定要將東西給吃光。
一段時間的喂養,他瘦弱的身軀慢慢長起來,也有幾分少年應有的模樣了。
沒想到這才半個月,他又將自己餓瘦了。蕭矜看在眼裡,疼在心中,總想抓著他質問他為何不好好吃飯。
他還是個讀書人呢,民以食為天不知道嗎?何至於這般虧待自己?
陸書瑾的情緒一直很平靜,他看著蕭矜的時候也沒有半點賭氣的模樣,在麵對彆人的詢問時,也坦坦蕩蕩地說他與蕭矜是同窗的關係,好像之前的那些親密,那些勾肩搭背一同歡笑,同臥床榻之事全都不複存在。
蕭矜心裡酸溜溜的,倔強地抿著唇,把那些情緒埋在心底不願表露。
這段時間的疏遠,讓蕭矜以為自己能夠克製心中那些不該有的情感和念頭,但今日一見陸書瑾,才知那些東西從始至終都沒有消退過,隻要一見到陸書瑾,又會洶湧地翻騰出來。
仿若飲鴆止渴,回到家中後,又感到無邊落寞。
眼看著年關將至,蕭矜在家中也忙碌起來,等閒下來的時候,已是年底。
年三十下了一場雪,這日清閒,蕭雲業也沒出門,一大早就喊了蕭矜起床,親自動手貼春聯,掛紅燈籠。
蕭矜總是心不在焉,他想著陸書瑾沒回家去,應該是自己過年,不知此時在做什麼,有沒有貼春聯,有沒有好好吃一頓豐富的年夜飯。
這念頭一直纏著蕭矜,讓他難以平靜,最終在匆匆吃完了年夜飯之後,獨自出門,騎馬跑去陸書瑾的住宅之處。
他想著,今日是舊年與新歲相接的特殊日子,陸書瑾在雲城舉目無親,就算是看在曾經的交情在,他也該去看一眼。
更何況陸書瑾被他含在心尖上那麼多日,這一趟是他必須要去的。
偌大的房子,連個守門的家丁都沒有,蕭矜一開始還以為陸書瑾遣散了所有下人,自個回楊鎮去了。
但他還是不死心,從牆頭翻進去,一落地就看到整個院子黑漆漆的,不見半點光亮,整座屋宅都靜悄悄的。
周圍爆竹煙花接連響起,隻有這座宅子隔絕世外,半點沒有過年的喜慶氣息。
蕭矜懷著疑惑往後院走,倏爾看見簷下亮著兩盞燈,而陸書瑾就坐在簷下。
他似乎在看雪,但這會兒睡著了。
寒風吹過去,也沒將他喚醒,他縮著脖子揣著手,小小的身軀在藤椅上微微蜷縮起來,歪著頭。
蕭矜見狀,心口被刺了一下,緩步走過去,向他靠近。
新歲當前,整個雲城都沉浸在闔家團圓的節日中,家家戶戶熱鬨至極,街道上也儘是人,不管走到何處都是炮竹的聲響,在蕭矜的記憶之中,每年的今日,雲城都是一座不夜之城,隻有過了子時,萬戶在歡聲笑語中迎來新的一年,才漸漸消了聲息。
可在陸書瑾這裡,那些東西仿佛與他無關。
他是寧靜的,沉默的,孤寂的。
他遣走了家中的下人,讓他們回去跟自己的家人過節,自己卻在這座清清冷冷的宅子中吃了年夜飯,搬了一把凳子坐在屋簷下看雪。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竟這樣在寒風之中睡去。
或許他再睡一會兒就會被哪一戶的鞭炮炸響的聲音吵醒,或者是被寒風凍醒,合了衣裳自個回到屋中去;又或者他一覺睡到天明,被凍病。
蕭矜站在邊上看他,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久久未動。
他心底生出鋪天蓋地的自責,他早就知道陸書瑾是個為他人著想,不想麻煩彆人的性格,獨自留在宅中自己過年,的確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
像是一隻被遺棄的小狗,讓蕭矜泛起憐愛和心疼。
他將陸書瑾抱回了屋中,點了暖爐,捂熱了他的手,陸書瑾醒了。
他開始哭泣,埋怨蕭矜的食言,埋怨他這些日子的行徑,說儘心中的委屈。
這如何能讓蕭矜心安,一句句話,一顆顆落下的淚,都讓他痛苦到無以複加,再痛的傷蕭矜都能咬著牙忍一忍,可陸書瑾這些眼淚,化作了柔軟的刀偏偏就這樣捅進了他的心口,讓他也跟著落下淚來。
一時之間,蕭矜不知道他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陸書瑾。
可陸書瑾如此無辜,他不是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不會諂媚地湊到蕭矜跟前以求和好,除了在這無人的角落中獨自舔舐傷口,他什麼都不會做。
而蕭矜也無法接受一個喜歡男子的自己,更無法麵對族人與世人,這道橫亙在他與陸書瑾之間的高牆永遠都在。
但今日的他放縱起來,將陸書瑾抱在懷中,輕聲哄著。
出了這道門,他還會跟陸書瑾恢複以前的關係,悉心照顧他,不會再讓他感到孤寂,但那所有的感情將埋藏心底,不會向任何人說出。
畢竟這是他自己的孽,須得由他自己來承擔。
或許這份情愫很快就會消失,了無蹤跡。
又或許情意一直存在,讓他束手無策,但他絕不會讓任何一人知道,包括陸書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