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明白他說得沒錯,便也不再客氣:“多謝長官,麻煩去南市。”
謝煊點頭,將唇上燃了半截的煙拿下來,摁滅在車台上的煙灰缸,又似隨口問:“你是南市哪家的小姐?一個人出門帶那麼多錢,膽子可真不小。”
采薇說:“我就是個做工的,不是哪家小姐,幫東家出來兌錢而已。”
車子上路,謝煊輕笑一聲,也不戳破她,隻漫不經心般道:“那膽子不小的是你們東家,敢放一個小丫頭出來兌錢。”
采薇也笑:“不是有你們軍爺保護咱們這些小老百姓麼,有什麼擔心的?”
謝煊扯了扯唇角,但笑不語,隻是這笑也不達眼底,帶著幾分漠然的冷意。
采薇不動聲色看了這人一眼,想著畢竟今天是多虧他救了自己,再對上回他開槍的事耿耿於懷,似乎顯得有些不夠大度,想了想說:“長官,你披風還在我那裡,你給我一個地址,我改日讓人給你送過去。”
謝煊道:“不用了,上回確實是我讓姑娘受到驚嚇,而且還受了傷,披風就當賠禮。”
他說這話時,轉頭朝她脖子瞥了眼,上麵的紗布已經拿掉,露出一道結痂的傷疤,留在少女纖細凝白的脖頸上,就像是一副精美的畫被破壞,顯得很有些突兀。
但謝煊也隻輕描淡寫看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采薇說:“我不缺一件披風。”
謝煊輕笑:“明白,你們東家既然能將兌錢這樣的事交給你,想必姑娘你收入頗豐,一件普通的披風是看不上眼的。”
采薇聽出他這是在擠兌自己,輕笑了笑,不與他計較。
謝煊又說:“女孩子的披風我也用不著,若是你不需要,扔掉就好,不用麻煩。”
采薇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這個時代的路麵沒有那麼平整,車子也不如百年後舒適,謝煊開車卻極快,一路很有些顛簸,采薇坐得不大舒服,好幾次忍不住換姿勢。也許是她的小動作,被開車的男人看在了眼中,不多久車速便慢了下來,平穩了許多。
英租界和南市城廂北麵相鄰,車子恰好要從丹桂第一台經過,兩人的視線不由自主都往那棟小樓看了眼。
采薇想起血流滿地的“楊貴妃”,雖然過去好幾天,可那場麵浮上腦海,還是忍不住胃部一陣翻湧,不由自主喃喃問:“那些亂黨殺人放火了嗎?為什麼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們?”
當那戲子在自己耳邊小聲說抱歉時,她明白那絕非一個壞人,所謂的亂黨不過是立場不同,追求的理念不一樣罷了。
然而在這個法治紊亂的時代,沒有那麼多道理可講。
她聽謝煊冷淡回:“我是軍人,一切奉命行事。”
沒錯,他是奉命行事的軍人。
采薇忽然又想起,姨婆指著那張老照片說的話——“可惜天妒英才,你這太姥爺未滿二十八就過世,身後也未留下一兒半女”。
她心情有些複雜地轉過頭,去看他。
謝煊的餘光覺察到她的注視,微微側頭對上她的目光,她又已經迅速收回了視線。
他現在應該是二十多歲的年紀,而這樣年輕英俊卓爾不凡的男人,也許過不了兩年就會死去。
這個念頭讓采薇暗自唏噓。大時代中,人人都是螻蟻。
於是對他先前那冷血的一槍,也就沒那麼不能釋懷了。
老城廂北城牆已經拆除,沒了城牆的遮擋,南市華界陳舊喧雜和破壞淩亂,與新興的租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邊還在修建,路況太差,采薇也怕被認識的人看到,多生事端,還未到原來的小北門,就讓謝煊停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