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山將采薇送到門口,喚來一個衛兵交代幾句後,就又回到了屋內。
謝煊唇上含著煙,手指夾著剛剛那張欠條,隨口問:“車撞成什麼樣了?”
陳青山笑嘻嘻回道:“其實沒什麼大問題,我估摸著修好也就花個二十大洋,不過江家那少爺實在是囂張得很,反正他們家不缺錢,我就往高說了個數字。”
謝煊輕飄飄瞥了他一眼,頓時讓他後麵的話吞了下去,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謝煊並沒有說什麼,隻是複又垂下眼睛,看向手中的欠條,那落款下的紅色手指印,圓圓一團,是一個漂亮的鬥。
他輕笑一聲,挑了挑眉,隨手將欠條塞進抽屜裡,淡聲道:“不管人家是少爺還是大亨,我們是兵他們是民,任何事都得按規矩來。”說著掃了陳青山一眼,“你跟了我幾年,這地痞流氓的習性怎麼還沒改過來?”
陳青山訕訕一笑:“我這不是有點看不慣那飛揚跋扈的富家少爺麼?”
謝煊往椅背一靠,皮笑肉不笑看向他道:“你的意思是看不慣我了?”
陳青山頓時被噎了下,這話還真不假,當年謝家三公子,那可是四九城裡,正兒八經飛揚跋扈的大少爺,敢對前清小王爺開槍的主。
陳副官挺直身體,清了清嗓子,義正言辭地拍馬:“三少您和那種紈絝怎麼能相提並論?你可是新軍中首屈一指的才俊。”
謝煊輕嗤一聲,揮揮手:“行了,你去做事吧!到時候江家把錢送來,多餘的你讓夥房給使署的兄弟們改善一下夥食。”
陳青山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收到。”
等人出去,謝煊起身來到窗邊,餘暉灑落在不遠處的華亭小城,這裡與上海城的喧嘩比起來,有種靜謐的安寧,讓人暫時忘記了外麵的動蕩。
他不急不慢地抽了兩口煙,正要轉身回辦公桌,忽然聽到樓下有細細的吵鬨傳來,低頭看去,正是江家那對小兄妹。
那男孩兒似乎還不甘心,一蹦三尺高地要跟身後的衛兵吵架,被矮他快一個頭的女孩兒,一手薅下來,拽著領子拉走了。
謝煊好笑地搖搖頭。
小孩子罷了。
“你能不能知道點天高地厚?這是你胡來的地方嗎?非得把你關個十天半個月才舒坦?”采薇都服了自己這個便宜哥哥,剛被放出來時,還嚷嚷著要和抓他的人單挑,被她捶了幾拳,才不甘不願地跟著她出來。
青竹道:“我又不是故意撞他們的,他們自己開車堵在路口,仗著手上有槍就亂抓人,還說我是亂黨,我要是亂黨,第一件事就是把這窮酸使署給炸了。”
采薇一聲輕喝:“你給我閉嘴!還想被抓進去是不是?”
青竹看著妹妹板著的一張小臉,下意識就收了聲,又不禁奇怪想,妹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氣勢了?
“還有,你能不能彆亂說話,什麼未來姐夫?二姐登船去美國,在上海灘又不是什麼秘密。剛剛人家謝三少就在使署,我差點沒丟人丟到瓜哇國。”
青竹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這不是唬唬人麼?”
采薇無語道:“在人家地盤上打人家名號唬人,你這是缺心眼兒呢?”
“少爺小姐,你們總算出來了!”一直在外麵等著的程展,看到來人,重重鬆了口氣。
四喜一把抓住采薇的手臂:“可嚇死我了!”
“行了,沒事了。”采薇道,又對青竹說,“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跟爸爸交代這事兒吧!”
青竹摸了摸後腦勺,這才開始懊惱。
其實車子撞得不算嚴重,隻是車頭凹下去一塊,有礙美觀。這個時代的汽車還遠遠沒有普及,都是從國外海運過來的,整個上海灘的汽車,也不過一千多輛。江家這輛車價值一萬大洋,江鶴年寶貝得很,所以從來不讓毛手毛腳的青竹學著開。
回到沁園,天早已經黑透。程展是不敢有半點隱瞞的,一回家就去江鶴年那邊請罪兼告狀去了,青竹撒潑耍賴也也沒攔住。
采薇回到芳華苑的房內,剛剛坐下歇息,便聽到主宅那邊傳來了江四少的鬼哭狼嚎,估摸著是江鶴年看到愛車的慘狀後,在教訓自己那倒黴兒子。
采薇接過四喜端來的熱茶,邊喝邊笑著搖頭。
又是一聲嚎叫:“救命啊,有人要殺親兒子啦!”
四喜抖了抖道:“老爺真在打四少爺啊?”
采薇淡定道:“你們四少爺本來就欠打。”
話音剛落了沒一會兒,忽然聽得咚咚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緊接著是房門被撞開的聲音。
“你乾嗎呢?”采薇見青竹氣喘籲籲闖進來,將門緊緊關上,沒好氣道。
青竹重重舒了口氣,跑到桌旁,自己伸手倒了杯熱茶,一飲而儘,喘著氣道:“我在你這裡避避風頭。”
采薇道:“你把爸爸車弄成那樣子,還不讓他老人家教訓教訓出出氣?”
青竹苦著臉道:“我本來也沒打算跑的,哪曉得這老頭是真打,兩棍子敲在我背上,實在受不了,趕緊跑了。”
采薇真是哭笑不得,看他這做派,由此可知,素日裡江鶴年是怎麼寵溺縱容的。
她都有點替江老爺的威信擔憂了。
正想著,樓下小院傳來了江鶴年的咆哮:“你個小兔崽子,我知道你躲在小五房裡,趕緊給我下來,看我不抽死你!”
青竹不怕死地衝外麵大聲道:“有你這麼當爹的嗎?不關心兒子有沒有傷著,光想著車被撞壞了。”說著又扯著嗓子乾嚎,“娘啊!你怎麼去得這麼早?你在天之靈看看兒子過得是什麼苦日子啊?還不如一輛破汽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