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晚宴(2 / 2)

夢回十裡洋場 蔚空 7786 字 9個月前

江鶴年約莫是被氣得不輕,吼出來的聲音都變了調:“小兔崽子,你給我下來!”

吼完,重重咳嗽了幾聲。

江太太溫柔的聲音適時響起:“老爺,你這是乾什麼?汽車壞了能修好就是,修不好再買一輛也不是什麼大事情,青竹沒傷著就好,您就彆生氣了。”

青竹笑嗬嗬道:“還是媽媽疼我。”

“小兔崽子,明天開始哪裡都不能去,好好在家裡跟著先生讀書,準備大學入學考試。”江鶴年罵罵咧咧兩聲,終究還是跟著江太太進了屋子。

青竹得逞地笑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采薇歎了口氣:“你以後還是少氣爸爸,我看他身體不大好,又愛抽大煙。”

青竹不以為意道:“都說了讓他不要抽,他非得抽,怪得了誰?”說完又鬱卒地撇撇嘴,“看來接下來幾天是出不了門了。”

“我看你也該在家裡待幾天,整天在外麵闖禍,遲早鬨出事。”

青竹道:“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說完嘖嘖兩聲,借著燈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說江小五,你哥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好像變得很不一樣了。”

采薇笑:“哪裡不一樣了?”

青竹說:“說不上來,反正有點老氣橫秋的樣子,都快趕上爸爸了。”

“那說明我長大了。”

青竹嗤了一聲,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把:“小丫頭片子,也敢說自己長大了,你在哥哥眼裡,永遠都是個小姑娘。”

采薇也不和他爭辯,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汽車壞了,接下來幾日,江先生去商行和工廠就隻能坐馬車和黃包車,而青竹則被關在寒梅齋跟著家裡請得先生讀書。

青竹剛剛讀完了中學,成績隻是個稀鬆二五眼,尤其是英文,一塌糊塗。以江家的財力,滬上的幾所大學,無論是震旦聖約翰還是複旦公學,都可以隨便上。但江鶴年在這方麵很有原則,非得讓他自己憑實力考上才行,所以請了老師在家中補習。前段日子,青竹找了各種借口逃脫,江鶴年生意忙,也沒太放心思在這事上,這回愛車被撞,他鐵了心要把這頑劣的兒子在家中拘幾天,才能解氣。

青竹出不去,采薇人生地不熟,也沒什麼興致去玩,每天讓聽差買幾份報紙,在家裡熟悉當下時局和風土人情。

這個時代的報紙很有意思,每份報紙背後都有著不同的背景,軍政府保皇派革命派,各自占了一畝三分田。內容也十分豐富,有抨擊時政,也有花邊新聞,文人墨客暢所欲言。

這兩日報紙上說得最多的就是謝家月中在禮查飯店那場晚宴。謝家入滬是最近上海灘頭等大事,大大小小的報紙,幾乎就沒斷過。有些報紙關心的事謝家入滬後的時局走向,有些報紙則把關注點放在謝司令兩個風華正茂的兒子身上。這兩個兒子,不僅在新軍中身居高位,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一個喪妻,一個未婚,滬上的大家族都盯著,就看能成為誰家的乘龍快婿。江家自然也在小報八卦之列,而因為江家二小姐文茵出走美國的消息已經傳開,本來最有希望和謝家聯姻的江家,在小報看來,如今是機會渺茫。

也許江鶴年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先前還為聯姻之事大感遺憾,沒過多久就看開,甚至自我安慰與這種軍閥之家保持恰當的距離,或者更安全。

轉眼間到了月中,全城矚目的謝家晚宴終於到來。

因為是西式晚宴,江太太這樣裹小腳的傳統婦女不適合出席,江鶴年也不好帶姨太太,便隻帶長子雲柏。被關了幾日的青竹聽說晚宴有專門給少爺小姐們舉辦的跳舞會,便央求父親帶上自己。江鶴年見他這幾日還算聽話,便欣然應允,帶了青竹,自然是要帶采薇,帶上了采薇,又不好不帶三女兒洵美,於是一行五人浩浩蕩蕩去了禮查飯店。

禮查飯店始建於上海開埠第三四年,一開始隻是兩層小樓,翻修過好幾次,幾十年過去了,如今這棟五層高的大樓,是上海灘最大的外資酒店,也是最早使用煤氣和水電的建築。

每個周末,這裡都會舉辦跳舞會,是滬上的洋人和中國摩登男女們最喜愛的地方。

謝家的晚宴設在一樓的宴廳,足以容納上千賓客。

江家一行人抵達飯店門口時,外麵已經停了密密麻麻的汽車和黃包車。拿著邀請函進了酒店後,舉目望去,金碧輝煌的宴廳裡,一片的錦衣華服,衣香鬢影,除了上海灘有頭有臉的豪紳貴胄,還有各國公使富商,難得齊聚一堂。

幾個記者穿梭其間,哢哢興奮不停地拍著照。

賓客按身份分了區域,江鶴年這些有頭有臉的上賓,坐在前排,各家少爺小姐們被安排在後麵的位子,便於各自社交。

上海開埠這麼多年,上流社會的年輕人大都新派摩登,社交活動頗多。采薇在教會學校念書,自然也參加過不少,席上的年輕人,很多應該都是見過的,可惜她記憶模糊,隻能打著哈哈敷衍,好在身旁有個社交高手哥哥,什麼都幫她應付著。

大家寒暄了一會兒,八點的鐘聲敲響,宴廳的西洋樂手開始奏樂,穿著西裝,梳著油頭的主持人,在前麵大聲宣布:“各位來賓,晚上好,下麵有請我們今晚的主人謝司令上台為我們講話。”

雷鳴般的掌聲在席間響起。一個穿著鐵灰色戎裝胸口掛滿勳章的中年男人走上了台,想來就是謝司令了。

這謝司令跟采薇想象得差不多,身材魁梧,臉上帶著笑,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手臂挽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姨太太,身後則跟著身穿戎裝的兩個年輕男人。左邊那位是采薇認識的謝家三少謝煊。

燈光下他那張臉,一如既往不苟言笑,看起來頗有幾份清俊冷冽。

而右邊……采薇遙遙看向那人,微微一怔,雖然也穿著軍裝,卻仍舊不失斯文儒雅,與謝煊的氣質截然不同。

他正是碼頭上幫過自己的那位謝先生。

這人果然是謝家的人,難怪他虎口有一層粗糲的繭,隻不過采薇沒想到他就是謝司令的二兒子,新上任的上海鎮守使謝珺。

她在報上看到過,謝珺如今是大總統最器重的將才,上海鎮守使這個職位是大總統欽點的。在她的概念裡,能做到鎮守使這個位置的,不應該是謝珺這樣的儒雅君子。

不過不得不承認,謝司令這兩個兒子,雖然氣質迥異,但絕對都是人中龍鳳,萬裡挑一的人才。

這兄弟倆往台上一站,頓時就吸引了宴廳裡一大片年輕的芳心。

坐在采薇右手邊的洵美小聲感歎道:“原來謝三公子這樣一表人才,二姐真是可惜了。”

采薇承認前半句,後半句卻不能苟同,一來是感情不是建立在這些表象上,二來是她知道,謝三公子雖然是萬裡挑一的青年才俊,但他卻活不了多長,若是文茵嫁給他,過不了兩年就得喪夫守寡,沒感情倒也罷了,要有了感情,那可真是悲劇一場。

她忽然想起那張老照片裡,那個麵容已經模糊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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