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抬頭看向父親,其實江鶴年都還不到五十歲,放在百年後,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然而此時燈光下的這張臉,早已經爬上了溝壑,昭示著這是一個正在迅速衰老的男人。
江家看起來光鮮,生意遍布全國,江鶴年在偌大的上海灘,也是跺跺腳能震一震的人物。然而時代更迭,局勢莫測,滬上各方勢力錯綜複雜,要守住偌大的家業並不容易。最大的兒子雲柏也才剛剛能給他搭把手,所有的擔子都還壓在他身上。在如今的局勢下,要麵臨的不僅僅是如何打理生意。他還得盤算如何能讓江家這塊各方都覬覦的肥肉,在亂世中明哲保身。
采薇知道,在鮮花著錦的沁園,太太們養尊處優,兒女們無憂無慮的背後,是江鶴年嘔心瀝血的經營和保護。
她本來對父親沒有概念,但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慢慢體會到了這兩個字的含義和分量。如今對她來說,江鶴年就是她的父親。
她想了想道:“爸爸,俗話說破財免災。既然謝家圖得是錢,咱們就老實上供,求個庇護。”
江鶴年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過兩日我就拿錢去謝家表誠意和忠心。”說著,朝女兒笑了笑,“放心,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讓你嫁給那個謝三公子的。”
采薇站起來笑說:“那爸爸早些歇息,不要為這事操勞壞了身子。”
江鶴年微微昂頭看向麵容昳麗的小女兒,輕笑道:“小五啊,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突然長大了?”
采薇笑:“長大了不好嗎?”
江鶴年嗬嗬笑道:“好,當然好,就是一想到女孩子長大了就要嫁人,我心裡舍不得。”
采薇說:“那我不嫁人了,在家裡陪伴爸爸媽媽。”
江鶴年失笑:“女孩子哪能不嫁人。你馬上就滿十七歲了,等忙完這些事,我也該好好給你物色一個你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好叫你母親泉下有知也放心。”
采薇知道這是做父親的期望,她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跟他道了彆。
這事兒在江家鬨了不小的風波,不過江鶴年當天就在家裡上下放了話,說是謝家耍得手段。江家向來對下人寬厚,上到管家下到門房聽差,個個都對謝家做法義憤填膺,每天在沁園裡,時不時就會聽到下人們說謝家的壞話,連帶著謝家三少也被從頭到尾詛咒了不知多少回。
與此同時,江鶴年拿錢買平安這件事卻不太順利。他帶著二十萬大洋,親自登門謝公館,雖然謝司令熱情地接待了他,也笑盈盈對兒女婚事上的誤會表示遺憾,但卻沒接受那二十萬大洋,隻說如今軍隊還不算缺錢,等軍餉短缺時,再找江家幫忙。
江鶴年是個重利的商人,這是他第一次因為送不出錢而憂心忡忡。他知道,謝家現在不要錢,顯然是因為還想要人。
二十萬不算少,但兩家沒有姻親關係綁定,今日江家送他們二十萬,明日可能就會送彆人二十萬,謝家顯然看不上眼前這點利益。
江鶴年不知道這位高大壯碩聲如洪鐘的笑麵虎司令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唯一能確定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藥。
這事兒采薇很快知道,不過她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江鶴年態度堅決,而謝家也不至於因為聯姻不成,就針對江家,這對他們並沒有任何好處。
洵美這幾日,每天出門,都聽到下人罵謝家,又因為這幾日大家都輪番來安慰她,讓她享受了一把眾星捧月的待遇,還從江鶴年那裡得了一百塊大洋買新衣衫的錢,加上覺得采薇也是受害者,很快就釋然,沒那麼難受了。
這日,江家收到了應彩霞十八歲的生日請柬。這位買辦家的摩登小姐,為人十分熱情,不僅邀請了洵美和青竹,還給隻見過幾次的采薇也發了帖子。采薇正好悶了幾日,便準備了一份禮物,與兄姐一塊兒去了生日會湊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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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查飯店每晚都會有達官貴人在這裡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但今晚似乎尤其熱鬨。
今日謝公館宴請一位下榻在禮查飯店的英國公使,謝司令派了謝珺親自上飯店迎接。一行人從下樓時,恰好遇到三三兩兩穿戴時髦的年輕男女,說說笑笑往酒店裡走,其中兩個還差點撞上了謝珺。
“對不起!對不起!”撞到人的年輕男孩,趕忙道歉。
謝珺輕笑著搖頭,走到門口時,隨口問門童:“今晚有人在這裡舉辦宴會嗎?”
門童道:“哦,是應買辦家的六小姐在這裡舉辦十八歲生日會。”
謝珺愣了下,兀自輕笑了下,對身旁的副官道:“阿誠,你先帶史密斯上車,我馬上過來。”
說完,踅身回到大堂,叫來經理,遞給他兩塊大洋:“麻煩幫我準備一束玫瑰送給今晚在這裡過生日的應小姐。”
經理道:“好的,二少。”又問,“卡片需要特彆注明嗎?”
謝珺思忖片刻,說:“不用,署上我的名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