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恐地睜大眼睛,瘋狂掙紮,還沒看清楚來人,隻覺得脖頸後一痛,人已經沒了知覺。
謝煊收回手,對抱著王翦的陳青山道:“這裡留不得,趕緊從後門走。”
陳青山誒一聲,將人像扛沙袋一樣扛在肩膀上,在夜色下,跟著他朝後門走去。後門外是一條窄路,路下是一條江南特色的河道,河邊停著一條烏篷船。
謝煊下了台階,踏上船,將陳青山身上昏迷的人接過來,拖進船艙裡,又從裡麵丟出來一隻蓑笠。
陳青山戴上蓑笠,坐在船頭將船劃到水中央。
不一會兒,岸邊就想起急促的腳步聲,陳青山微微抬頭,借著朦朧的月光一看,心中大驚,低聲道:“三少,是阿誠。”
謝煊的聲音從船艙低低傳來:“彆讓他認出來。”
“放心,我這臉上的妝不是白化的。”
阿誠看到水中孤零零的烏篷船,偶在船頭的船家正在用鷺鷥撈魚,他蹙了蹙眉,走上前道:“船家,問您個事兒?”
陳青山抬頭,在月光下露出一張蒼老黝黑的臉,看到腰上彆槍,穿著軍裝的男人,似乎是有點畏懼,啞聲道:“軍爺,有什麼事?”
他少時混跡三教九流,口技這門手藝自是不在話下,模仿聲音惟妙惟肖,此刻完全就是一副風吹雨打老人家的聲音。
阿誠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受傷的年輕男子朝這邊跑過來?”
陳青山道:“沒有啊,這麼晚了,哪裡有人?”
阿誠看了眼那船艙:“船上就你一個人?”
陳青山道:“哪能呢?我老伴睡在艙裡,她染了風寒,這不是沒錢買藥麼?晚上出來捕點魚,明早好去換點錢。”
話音剛落,裡麵便傳來兩聲老嫗的蒼老咳嗽。
他趕緊朝船艙裡道,“沒事的,軍爺找人,問我話呢。”
阿誠抱拳道:“打擾了。”
陳青山道:“軍爺好走。”
阿誠對身後的手下揮揮手:“把幾個出口堵住,他受了傷,跑不遠。”
等人跑遠,陳青山才暗暗舒了口氣,邊劃船邊低聲道:“他們走了。”
謝煊從船艙裡掀開簾子,朝外看了眼道:“王翦傷得挺重,趕緊從河道出去。”
“好嘞,幸好阿誠沒上船。”陳青山笑嘻嘻道,“不過三少你那咳嗽學得還真像,我都懷疑艙裡是不是躺著個老阿婆。”
謝煊道:“彆廢話,趕緊劃船,小心阿誠殺個回馬槍。”
沒過多久,阿誠確實帶人殺了個回馬槍,隻是水道中那隻烏篷船上,早沒了人的蹤影。
*
“三少,人沒事了。”一家診所裡,大夫從內間走出來,朝坐在外麵的謝煊道。
“多謝了。”謝煊起身拍拍大夫的肩膀,這是他在國外認識的朋友,自是信得過。
他帶著陳青山走進屋內,躺在床上的王翦已經蘇醒過來,看到來人,蒼白的臉上,露出驚恐狀。
謝煊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看向他,淡聲說:“放心,要你命的人不是我。”
王翦像是反應過來一般,啞聲問:“是三少救了我?”
謝煊道:“不然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活著?不過外麵到處是要你命的人,你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表現了。”
王翦艱難地爬下床,跪在他跟前:“三少,求你救我。”
謝煊往後退了幾步,坐在椅子上,雲淡風輕道:“隻要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我,救你一命不是難事。”
王翦用力點頭:“我告訴你,全部告訴你。”
謝煊道:“那就先說走私鴉片說起,你舅舅背後的老板是誰?”
王翦道:“是二少。”
陳青山大驚:“你說什麼?”
謝煊擺擺手示意他噤聲:“說仔細點。”
王翦說:“我舅舅雖然也開煙館販賣大煙,但這幾年有禁煙令,雲南那邊不讓種私煙,他自己又沒有鴉片園,能拿到的貨源有限,哪裡有本事拿到一船一船的貨。這些煙都是二少運進上海的,我舅舅就是幫他分銷。據說二少在雲南有自己的鴉片園。他是鎮守使,若是被發現販賣私煙,這烏紗帽肯定得掉,所以和舅舅約定好,若是被發現,就讓舅舅擔這個名。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殺舅舅滅口。我當時聽到槍聲,知道自己肯定也沒活路了,隻能跳了水,沒想到運氣好真逃掉了。”
相對於謝煊的平靜,陳青山已經震驚得快要淩亂。
謝煊垂下眸子,沉吟了片刻,又問:“三少奶奶是誰讓你綁去船上的?”
王翦道:“是二少,我舅舅哪有這個膽子讓我綁三少奶奶。”
一旁的陳青山終於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謝煊臉上仍舊沒什麼太大反應,隻是越發冷冽:“你還知道二少什麼事,統統告訴我。”
王翦思忖了片刻:“我知道的不多,都是我舅舅交代我做事,我拐彎抹角知道一點他和二少的事。”他頓了下,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去年上半年,他有讓我舅舅幫他買了一批進口軍火。我當時還覺得奇怪,他是江南製造局的總辦,要多少軍火沒有?還讓舅舅私下幫他買進口貨。”
雲裡霧裡的陳青山,腦子漸漸轉動起來,震驚地看向謝煊。
謝煊臉色深沉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是用力閉了閉眼睛。他救王翦,無非是要證明自己的猜測,但是隨著猜測一點點被證實,並沒有任何真相大白的如釋重負,反倒是覺得沉重的喘過不氣來。
這些日子,他心中其實一直抱著僥幸,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或者隻是單純走私煙土,其他事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可事到如今,他沒辦法自欺欺人。謝珺做過的不為人知的惡事,應該遠遠不止這些。他甚至不願再仔細想下去。
沉默了片刻,他複又睜開眼睛,問道:“六姨太和二少什麼關係?”
王翦抬頭,茫然道:“六姨太不是和三少是舊識麼?難道和二少也是舊識?”
謝煊搖搖頭:“看來你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