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臉色一黑,沒搭理對方。
吳氏訕訕,低著頭洗衣服,不願攪合其中。
楊氏的脾氣一般,跟她要好的婦人沒有,平時看不過眼的人卻有兩個。一個是二房的鄭氏,還有一個就是跟楊氏同村,前後腳嫁來望澤村的小楊氏。
小楊氏笑嘻嘻道:“三嫂子,幾天沒見你脾氣更臭了。”
楊氏氣的砸了棒槌,叉腰罵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哪能兒呀。”小楊氏還是笑模樣,“我可不敢得罪你,你心多狠啊,連親兒子都苛待,更何況我們外人了。”
吳氏停了動作,茫然的看著小楊氏。
楊氏皺著眉:“你胡說什麼?”
小楊氏上下看她一眼:“反正我可做不出扣親兒子口糧的事,我自己不吃肉都要給孩子吃。”
程青言跟家裡人把花生扯下來放籮筐裡,忽然院門從外麵砸開,楊氏麵色猙獰,一腳踹向小馬紮上的程青言。
所有人都嚇懵了,幾個大人趕緊攔著,老陳氏一巴掌扇過去:“你又在鬨什麼!”
“你問他。”楊氏指著摔地上的程青言:“這個小雜種去外麵說他親娘壞話,我今天非得打死他。”
大房和二房媳婦把楊氏死死拉住,後麵的吳氏忙道:“我們洗衣服的時候,有人說三嫂對青言不好,心腸狠。”
吳氏看向人群後的程青言,“不是你說的,對吧。”
其他人也看過去,程青言後背被楊氏踹那一腳鈍鈍的疼,可都比不上這一刻的難堪,他強忍著道:“我沒說過那種話。”他看向楊氏:“我沒說過你一句不好。”
楊氏冷笑。
最後老陳氏把楊氏帶回正屋,事情慢慢熄下去。
但楊氏對程青言的成見更深了,程長泰把三兒子叫去提點,然而效果甚微。程長泰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恨不得一杆子抽三兒子頭上,就沒見過這麼木的。
老陳氏隻好出麵,跟村裡人聊天時暗示楊氏是程青言親娘,不會苛待兒子,但村裡關於楊氏苛待小兒子的流言還是斷斷續續。
那些流言半真半假,不是程家自己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老陳氏雖然不滿三媳婦,但心裡也犯嘀咕,懷疑是不是程青言說出去的。
楊氏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出門時低著頭跑的飛快,這天楊氏從地裡摘菜回來,她隻覺得撞到什麼,陸氏已經哎喲哎喲躺地上了。
楊氏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扶起來:“嬸子你沒事吧,對…對不住。”
陸氏擺擺手,又扶著腰一臉痛苦,楊氏猶豫一會兒後提出給她揉揉。
“程三家的,怎麼走路急匆匆。”
楊氏嘴裡苦澀,“還不是養了個不孝子,累的他老娘。”
陸氏眸光閃了閃,詢問楊氏緣由,楊氏本來就憋悶,這下子有了宣泄口。
她破口大罵程青言,仿佛那是她的仇人,不是她的兒子。
等楊氏罵完了,陸氏拍拍她的手:“你們是親母子,哪有隔夜仇。”
楊氏撇過臉去。
少頃,楊氏聽到隱約的哭聲,扭回頭發現是陸氏在哭。
楊氏有些無措:“陸嬸子,你……”
“不是因為你的緣故。”陸氏按了按眼角:“我隻是想起我早逝的可憐的孫子。”
“他是個沒福的,早早就病逝了。”陸氏麵色哀戚,一低頭又落下淚來。
楊氏握住陸氏的手,心想程青言小時候也病死了該多好,也沒如今的事了。
陸氏哭了一會兒才止住淚,她勸楊氏:“你家青言是個聽話的,你彆跟他置氣。小孩兒脆弱的很,有時候一場溺水,一場風寒,又或是吃顆花生米卡著,人就沒了。”
她對楊氏笑笑:“村裡的流言我不信,你這孩子看著就嘴硬心軟,平時受不少委屈了吧。”
這話把楊氏的淚激出來,她低著頭哽咽:“嬸子,像您這樣明事理的太少了,我…我…”
她趴在陸氏的懷裡泣不成聲,她委屈啊,明明日子以前過得好好的,怎麼就這樣了。
自從生下程青言,她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
陸氏拍著她的背:“你彆鑽牛角尖,去歲村裡就差點溺死一個小子,幸好救回來了,這要真沒了那家人怎麼活。”
“還好入冬後小子們不往河邊跑了,也就婦人們在河邊洗衣服。不過也正因為天冷,婦人們洗了衣服就回家,沒大人守著,若是哪個調皮小子往河裡玩可就危險了。”
說完,陸氏起身,“我歇會兒好多了,你也回家吧。”她慈祥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媳婦,那些流言肯定有誤會。等之後青言長大了,你這當娘的出錢給他討個媳婦兒生一堆孫子來好好孝順你,幾十年天天守著你,你啊,你的福氣在後頭。”
楊氏聞言踉蹌了一下,臉色蒼白,菜都沒拿就跑了。
陸氏掃了一眼地上的兒菜,圓鼓鼓胖乎乎,翠綠新鮮得很。她小心撿起來,帶回了家。
當天晚上楊氏做了個夢,夢見她出錢給程青言討媳婦,花了她好幾兩銀子,然後七八個程青言圍著她叫奶奶,找她要錢買糖吃。
“不要,不要——”她猛的睜開眼,周圍漆黑一片,隻有丈夫的鼾聲在耳邊。
楊氏下床摸索著倒了杯水,【去歲村裡就差點溺死一個小子】,她手一抖,裂紋的杯子落在桌上,響動聲引來男人的嘟囔。
楊氏趕緊捂著杯子,寒夜裡卻覺得滾燙如火。
她重新回到床上,兩刻鐘後恢複了平靜,才驚覺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把裡衣都打濕了。
她窸窸窣窣換了衣裳,做賊般的躺下去。
三房的臟衣服壘了一盆,午飯後,楊氏挑了幾件在小盆裡,對程青言道:“你把旁邊的小盆端上跟來。”
“娘。”程抱容跑過來:“我來吧。”
“你一個女孩子沒勁。”楊氏斜了程青言一眼:“快點。”
母子倆出了門,吳氏嘀咕:“上午三嫂沒動靜,我還以為三嫂不洗了。”
其他人沒接話。反正不是她們洗就行了。
因是午後,河邊都沒什麼人,楊氏在河邊蹲下,一下一下敲著臟衣服,如同她劇烈跳動的心。
“青言。”她啞聲喚道。
程青言乖乖走過來,楊氏扔給他一件裡衣:“你洗這個。”
程青言小聲道:“娘,我沒有棒槌。”
“你用手搓。”楊氏拉著臉:“你怎麼這麼懶。”
程青言隻好蹲在河邊搓衣服,小小的一個人縮成一團。
楊氏偏頭看看著他,心蹦到了嗓子眼…
——或許,或許不至於。
她低頭捶著臟衣服,水麵一晃忽然出現了小楊氏的臉,對方陰陽怪氣的笑問她:“你是親娘還是後娘啊?”
楊氏握著棒槌的手瞬間一緊。
“娘,我搓好了。”
程青言突然出聲把她嚇了一跳,楊氏惱羞成怒,又扔給他幾件衣服,程青言沉默著,最後還是接過去。
眼看衣服洗完了,楊氏知道他們要回去了,以後她還要麵對小楊氏的嘲笑,麵對婆家人的不解,等程青言長大了,她還要花錢給程青言娶媳婦,她的後半生都要活在程青言帶來的災難裡。
她本來不是過這種日子。她明明是個好媳婦,好母親,她是嘴硬心軟,才不是流言裡那般刻薄。
一切的源頭都是程青言。
翻湧奔騰的情緒一下子沉了下來,楊氏偏頭看了一眼平緩流淌的河水,四下無人。
程青言隻聽見他娘“啊呀”一聲,隨後他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撞飛了出去,密密麻麻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