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喚道:“敘言。”
程敘言仰頭看她,陸氏溫聲道:“記牢這次撐住的難受,以後不管再餓,飽腹七分就夠了。”
程敘言認真點頭。
程偃在旁邊接嘴:“夠了夠了,我吃夠了。”
程敘言好懸忍著沒笑,陸氏莞爾:“知道你吃夠了。”
祖孫三人走的慢,夜幕慢慢襲來,陸氏的聲音平穩而柔和:“不僅吃飯,說話也是。飯吃七分,話說三分。”
程敘言有一點懂,但仔細思索又不太明白。
陸氏不緊不慢的教他,如閒話家常般,但程敘言的內心卻泛起波瀾。
他前世在院長那裡受到的教育,是讓他以真心待人,世界是美好的,要永遠充滿希望。
可是奶奶教他的,好像有些不一樣。
兩種觀念對碰,這天晚上程敘言久久沒有睡著。明明身體很累,也很困了,可他就是睡不著。
他的腦子裡不受控製的回想奶奶說的話,翻來覆去。
迷迷糊糊的程偃一把抱住他,終於安靜了。
程敘言感受著被大手大腳困住的身體,無聲歎了口氣。他也沒想到獨自一人睡了幾年,現在又跟大人睡一起了。
程偃的體溫傳來,十分溫暖,伴著耳邊平穩的呼吸聲,程敘言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對於昨日他把自己單獨關屋裡一天的事,陸氏沒有問,程偃則是緊緊抱著他在院子裡曬太陽,不準程敘言回屋。
陸氏拿來三字經在院子裡給程敘言講解。程敘言一愣,原來奶奶也識文斷字。隨後他想到祖父曾做過官,那麼奶奶會認字好像也不奇怪,或許奶奶以前是大家小姐也不一定。
“敘言。”陸氏喚他。
程敘言回神,見陸氏冷著臉,他趕緊認錯。
陸氏放下書回屋,少頃拿著一把尺子出來,她對程敘言道:“手伸出來。”
程偃還不明白要發生什麼,隻是在旁邊看著,直到戒尺落下,小孩兒的手心出現紅痕。
程偃心疼壞了,可他還記得陸氏是他重要的人,所以他搶過戒尺扔到了院子外。
他又跑回來,白淨的麵龐上都是得意。
陸氏平靜道:“繼續。”
程敘言收回手,陸氏下手不重,這會兒程敘言的手沒有多少痛感了,隻是臉上熱的厲害。
午後時候更加暖和,陸氏便捉著程敘言的手教他寫字。
程偃也跟著寫了一會兒,大抵是有底子在,哪怕他胡亂寫著也能看出字形和神韻,比程敘言寫的好多了。
陸氏仿佛看出程敘言所想,輕聲笑道:“偃兒三歲啟蒙,五歲時便日練字一個時辰,往後少有落下。”
說起從前,陸氏滿臉柔情,眼中俱是懷念。可惜……
陸氏斂去情緒,把坐不住的兒子帶出門,叮囑程敘言在院子裡好好練字。
程敘言鄭重應下。
兩個時辰後,院門敲響,程敘言甩了甩酸痛的手跑去開門。
院門外除了陸氏和程偃,還有一個高大男人。
陸氏笑道:“敘言,快去給你全山叔倒水。”
易全山忙道:“嬸兒,不用…”
然而程敘言已經跑去了廚房,易全山隻好扛著桌椅進屋:“嬸子,這桌椅放哪裡?”
陸氏帶著他進了書房,指了指窗前位置。
等易全山把東西放好,陸氏帶著人去堂屋,院子裡的筆墨不但收拾了,桌上擺好茶水和點心,程敘言有些靦腆的叫人。
陸氏大體上很滿意,隻覺得敘言的性子再大方些就更好了。
程敘言安靜的坐在程偃身旁,聽著陸氏和易全山交談,才知道那套桌椅是陸氏特意為他定做的。
一番閒聊後,易全山臨走時,陸氏照舊給他塞了一個油紙包。
離開程偃家,易全山拿著油紙包回頭看了一眼,進院子的時候他可親眼看見院子裡放著筆墨,紙張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還有陸嬸子特意定做的桌椅。
敘言小子真是因禍得福了。
易全山是個嘴巴牢的,陸氏定桌椅的事沒幾人知道。
程敘言進了書房,看著嶄新的書桌和椅子,雖有猜測卻仍是不敢置信:“奶奶,這…”
“書桌和椅子是給你的。”陸氏看著旁邊的書櫃:“這間書房挪給你用。等你之後字認的多了,也可以翻看書櫃上的書,上麵有你祖父和父親的注釋。”
程敘言傻了般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
家裡有桌子有凳子,在院子裡練字也可以。但是程敘言知道,他們這個地方冬日裡少陽光,陰冷時候更多。寒風吹的時候,連骨頭都好像是冷的。所以有專門的書房比在院子裡好了不知多少。
正因為知道,程敘言才覺得心脹的滿滿,從來沒有人為他考慮的如此周全。
他撲過去抱住陸氏,心裡有好多感謝的話,卻覺得說出口分量太輕,他隻能紅著眼仰望著她,那雙黑亮的眼睛裡都是陸氏的身影。
陸氏心中一顫,下意識抬手蓋住了那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