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火紅的圓日升上高空,一看又是個好日頭。醫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病人,程敘言剛剛喘口氣,麵前又走來一對母子。
母子二人皆是農戶打扮,衣服雖然沒有補丁,可也洗的褪色,布鞋邊緣還有沒弄掉的泥土和草屑。
“敘言,去左邊第三個櫃子第二層翻出最右邊的脈案。”許大夫嚴肅的聲音傳來。
程敘言立刻照做。他動作很快,心裡同時思量,這應是之前來看過病的病人。他按照許大夫的叮囑翻到記錄頁數。
老婦人坐下,她伸出手讓許大夫把脈,少頃又道:“我已經大好了,隻是近日吹了風……”
“娘,你要相信大夫。”婦人的兒子打斷她的話,又問許大夫:“老先生,我娘的病嚴重嗎?”
許大夫看向老婦人,對方眼神閃爍,老婦人倏地收回手,“不看了不看了,浪費錢。”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婦人的兒子先攔下她,老婦人推搡中又是一陣咳嗽。
程敘言翻看老婦人之前的脈案,咳嗽,發熱,盜汗等等。
許大夫看向男人:“你娘咳嗽可有血絲?”
“沒有!”老婦人大聲叫起來:“我都說了我沒事,醫館就是想騙我們錢。”
她對著兒子痛罵:“你學什麼不好學土財主,你有幾個錢。你在你老子娘跟前嘚瑟。”
她一把推開兒子往外走,身後傳來一聲歎息:“脈象弦澀,正氣虧虛,手足煩熱。”
正在整理藥材的藥童一頓,不經意離開醫館,另一名藥童上前勸留這對母子。
程敘言不認為這是巧合,他仔細盯著老婦人的麵色,聽對方的聲音,隨後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些症狀,這些症狀分明是……
他再度看向母子二人,許大夫的模樣很唬人,說著一大堆外人聽來玄乎,內行人一聽就是廢話的話。許大夫在故意拖住這對母子。
許大夫很了解老婦人的心理,所以他道:“仁心堂也有諸多常見草藥,治療咳嗽發熱很有奇效。”
老婦人神色一緩,抓著心口位置的手也稍微鬆了鬆,壓著聲音低低咳嗽了一聲。
男人歡喜道:“娘,揀幾副藥喝下您就能好了。”
“我都說了我沒事。”老婦人精神跟著放鬆,在許大夫的誘惑下說著平時不舒服的地方。
“許大夫,按照您說的,我吃個兩副藥就徹底大好了對嗎。”老婦人眼中露出希望,因為喜悅,臉上皺紋堆疊的更明顯。
許大夫神色從容,看不出絲毫變化。
直到一隊衙差陡然闖進仁心堂,醫館內也跟著躁動,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老婦人先被衙差架住。
“乾什麼,你們乾什麼?”男人憤怒到極點,又因為本能畏懼衙差而強行壓抑自己,以至於臉色十分扭曲,“官爺,我娘是好人,她從來沒乾過壞事。”
老婦人已經被嚇哭了,連聲喊著兒子的小名,衙差冷聲道:“你娘有可能患有肺癆,我們要暫時關押她。”
醫館內倏地一靜。
“啊啊啊啊——”
“…肺癆,是肺癆?!!!”
原本看病的病人一窩蜂衝向醫館大門,匆匆離開醫館。
男人傻了,喃喃念著不可能。
肺癆傳染性強,人們懼它勝於虎。最後衙差把老婦人帶走,男人跟在後麵大聲哭嚎。
仁心堂安靜的落針可聞。
程敘言垂眸,盯著手裡的脈案,於氏,年四十有四,個台村人……
許大夫弓下腰,一瞬間仿佛累到極點。
程敘言拿著脈案跟上,猶豫道:“許先生,這脈案怎麼寫?”
許大夫頭也不回:“你見到什麼就怎麼寫。”
許大夫朝後院去,程敘言站在原地,他看著一下子冷清下來的醫館,靜立良久,隨後在那一頁的脈案後麵添上:症見肺癆,官府拘之。留天和二十八年,上春二十一日巳時五刻。
半個時辰後,程敘言端著一簸箕藥草去後院,他看到許大夫跟程偃蹲在地上對話。
“這個是竹葉草。”許大夫手裡拿著一朵藍色小花。
程偃茫然的看著他,後院放著不少藥草,空氣裡都是濃濃的藥味。
程敘言沒有出聲,他靠著牆安靜地看著兩人,直到程偃發現他:“敘言——”
他伸手就抓簸箕裡的草藥。
程敘言:“咳。”
程偃訕訕放下,像個尾巴跟在程敘言身後。
許大夫樂道:“你父很有意思。”
程敘言不語,算是默認。
易知禮在背醫書,本就不大的後院一下子擠進四個成人,頓時變得狹小。
程敘言撥弄藥草,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你不問老夫嗎?”
程敘言轉身,目光下移落在許大夫的下頜,“問先生什麼?”
程偃又將手伸向草藥,剛要抓到的時候又被按住。
程偃:???
“我沒有,我沒有。”程偃大聲反駁。
在程偃耍無賴的背景音中,許大夫疲憊道:“可會覺得老夫無情?”
程敘言:“沒有。”
如果許大夫診斷出有傳染病的病人不上報官府,到時候彆說許大夫,整個仁心堂都要遭殃,病人的村中人也會受累。
沒有辦法,在這個時代,肺癆就是僅次於瘟疫的存在,而曆來瘟疫的結束,運氣好能以藥石結果,運氣不好隻能斷絕載體。
大多數時候,人們以預防為主。
程敘言想起在衙差來之前,老婦人眼中的亮光,他抿了抿唇:“先生,那婦人……有人為那老婦人醫治嗎?”若是隻能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