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偃叔,您怎麼樣?”時明有些擔憂,他第一次看到程偃叔這般疲憊。
待程敘言從翰林院回來後徑直進入書房,卻發現他爹不在此。
程青南小聲道:“敘言哥,程偃叔說他有些乏力,先回正屋歇下。”
“我知道了。”程敘言敲響正屋的門。少頃,程偃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敘言,你們吃晚飯就是,不必在意我。”
程敘言:“開門。”
屋內靜默。
一盞茶過去,程敘言又敲響正屋的門。這一次沒等多久,屋門從裡麵打開。
程偃披著一件長衫,嘴唇泛白,程敘言跟上去,坐在羅漢床上給他爹號脈。
他出去開了一張方子叫程青南抓藥,又叫時明另準備些清淡小菜。院子裡很是安靜,八哥在外麵還未歸家。
程敘言重新回屋,肩上挎著一個藥箱,程敘言頭也不抬:“我先為你施針散淤氣。”
程偃心底愧色湧上,麵上一陣赧然。
施針期間,程偃猶豫道:“爹今日……”他還是說出口:“遇到…柳悉了。”
程敘言施針的動作一頓,隨後又繼續,他手很穩。連杜蘭都誇過他有天賦。
柳悉想什麼程偃心裡明白,柳悉無非就是想看他落魄難受。
程偃不在乎從前富貴,可他不能將親人的接連逝去當做無事發生。尤其陸氏病故前。
程偃還記得那間漆黑的屋子,搖搖晃晃的燈火驅不走濃墨的夜,亦如油儘燈枯的陸氏。他趴在床邊似稚兒蹭著母親乾枯的消瘦的手。屋外的雨好大,怎麼下也下不完,正屋裡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也止不住,他的心好慌……
他對上一雙飽含愛意不舍的眼,泛黑的血珠順著他的麵龐滑落,那是陸氏臨終前最後一口血。
那個時候,程偃神智是渾噩的,他好像明白什麼又好像不明白。霧裡看花的喜悅,水中無月的痛,都是模模糊糊,不真切。
程偃能回想他的父親,他的妻子,他的親子,因為那個時候程偃是清醒的。
隻有他娘和敘言,尤其他娘病故前在敘言心上狠狠捅了一刀。曾經點滴相處的情分變成最鋒利的刃。
程偃抬眸看了一眼兒子,眼眶不知不覺泛紅,眸中滿是愧疚。
程敘言手下一重,程偃猝不及防受痛,大叫出聲。程偃那點負麵情緒也被衝擊的七零八落。
程偃呼出一口氣,重新調整好心態,開始說正事。
以今日柳悉的言行來看,柳悉絕對會對他們出手。程偃這邊還好,但他擔心兒子。
“你初入翰林院,除了懷年也無甚熟人。”程偃心裡沉重,獨木難支啊。
程敘言擦了擦手,在他爹麵前坐下:“現在朝廷的局勢,獨木未必不好。再者我雖無成群好友,卻也未大麵積樹敵。”
雖然智商不代表情商,但走過層層考試最後入仕的官員中,“蠢貨”的占比還是比較少的。
沒有特殊的,巨大的利益,誰費勁聯手對付他。隻要不是鋪天蓋地的攻擊,程敘言逐而破之就行了。
程偃見兒子有成算,心裡又驕傲又心疼。敘言本不必走的如此坎坷……
程偃看著麵前烏隆隆的藥湯,眸子大睜:“怎的這般快藥就熬好了。”
程敘言麵無表情:“現在是亥時一刻。”
程偃:???
怎麼回事,誰偷走他時間。
程敘言抱著被褥打地鋪,程偃急了:“你這是作甚?”
“你情緒起起伏伏我不放心,恐你半夜發熱。”程敘言解釋了一句,倒頭歇下。
程偃直接拽起他,“你彆睡地上,受濕。”
程敘言嗯嗯啊啊應著,等程偃喝完藥,程敘言摸出一顆小石子擲出去,屋內陷入黑暗。
程偃一夜好眠,再醒來時太陽已升至半空,他剛打開門,一個黑影衝過來:“懶豬懶豬。”
八哥圍著他嘎嘎叫,還伴以嘲笑聲,程偃笑道:“你吃飯了嗎?”
“吃啦,豆豆吃啦。”小家夥瞬間被轉移注意力。它今兒個老老實實待在家裡陪程偃。
於是某座小院裡,多了一位失意人,也或許是兩位,誰知道呢?
程敘言在翰林院當值,經昨日他爹跟姓柳的一事後,程敘言警惕心更高,越發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