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傅斯岸問的話,舒白秋其實並沒有多少意外。
他知道先生能猜得出來。
可是因此,舒白秋也更感覺難過。
他們的彼此喜歡,卻可能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舒白秋想開口,但是一說話就會有眼淚掉下來,他隻能點頭。
任憑淚珠順著下頜滑落。
下一秒,視野微暗,在開了暖燈的夜色裡,抱著他的傅斯岸微微抬頭,吻住了舒白秋。
那該是一個苦澀的吻,因為舒白秋的眼淚已經浸濕了他自己的唇。
可是吻他的男人卻對他說。
“小啾,我很開心。”
舒白秋微怔。
極近的距離裡,傅斯岸一眨不眨地看著人,他剛剛才放開了少年的唇,此時卻又沒能忍住。
複又在那柔軟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好喜歡小啾這樣生動的神色,盎然的鮮活。
再次親完,傅斯岸才又開口,說。
“你覺得你是水母,我很開心。”
“……”舒白秋麵露茫然。
他沒懂:“為什麼……?”
抱著他的男人走去了沙發,兩人在沙發上坐下,舒白秋還坐在傅斯岸的懷裡。
他聽見先生說。
“其實在明城的月榕莊最早見到你時,我就覺,你好像一隻蝴蝶。”
脆弱美麗。
瑰豔到惹人覬覦。
那時的舒白秋,也正是最翩躚易碎的時刻。
“太多人拿著捕蟲網,眈眈虎視。”
傅斯岸說。
“想將你生生捉困,製成最美麗標本。”
“可是你沒有被捉到,你很聰明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男人又低頭吻了吻舒白秋的唇。
“也很厲害地做到了。”
少年聰明,敏銳,也遲緩,安靜。
他的太多反應都是為了被丟掉,被忘記。
傅斯岸並非不覺。他其實很早就發現。
每次舒白秋聽到被人叫做“小傻子”,都不會有任何的低落和不適。
相反,他太想被人看輕和忽視了。
“所以你其實不是蝴蝶,而是水母。沒有心臟,全無留戀,即使被關到瓶子裡,也會消失得毫無痕跡。”
水母更似深海的蝴蝶。
夢幻,輕盈,透光,美麗。
可是水母更無法被捉困。
看似會柔軟被輕易弄碎,卻難以被真正侵吞。
“所以我開心。”傅斯岸說,“你是水母,就永遠不會被誰束縛。”
直到男人講完,舒白秋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完全沒有想到,先生會是這種思路。
沒有心臟的全無留戀,是舒白秋的自覺虧欠。
可傅斯岸,卻唯獨隻覺幸好。
舒白秋也沒有想到,先生會沒有分毫的失落與動搖。
對素來從無安全感的舒白秋,男人更像是穩重千鈞的沉錨。
傅斯岸還道:“你喜歡我,也讓我開心。”
這句話,他說得同樣晏然,坦誠。
舒白秋能感覺得到,先生對他完全沒有偽飾和佯裝。
傅斯岸的情緒的確有愉悅。
“而且還有一件事,可能不應該,但確實如此。”
傅斯岸說。
“剛才發現你不見,我很擔心。我拉開你的衣櫃,也沒有看到你。”
“我還怕你會藏去書櫃中、抽屜裡,弄傷自己。”
“之後才發現,你在我的衣櫃裡。”
男人低低道。
“你覺得這裡安全,我也很開心。”
舒白秋聽著,卻垂下了眼睛。
他抬手,很輕地抹了下眼廓,皙白的手背染上了濕漉的晶亮。
“可是……”
少年的聲線裡又有鼻音。
“可這都是我的喜歡的索取,不是付出。”
先生會因為他的這麼多事而感到開心。
可以這樣一條一條,和他細數。
可是舒白秋自己真正做的,卻那麼少。
舒白秋才抹過眼淚,就被抱著他的人握住了手腕。
“小啾。”
傅斯岸叫他,低頭吻去了少年眼尾的眼淚,又抬起那纖白的手,親去了少年手背上的水痕。
“可是我不這樣想。”
傅斯岸的嗓音沉緩平和。
他說。
“寶寶,喜歡並沒有固定答案。”
寶寶。小啾。
舒白秋沒有感覺錯。
有時傅先生真的會把他當成小朋友。
對舒白秋,傅斯岸是他的醫生、先生;是舒白秋的追求者,也是他的教導者。
更可以做他的愛人,他的親長。
“你知道我的性格,對不對?”
傅斯岸耐心地問。
“我是一個向來習慣控場,非常講究一切都要有序的人。”
這些都是輕易能看出的事實。
“我還會非常討厭失控和無序。”
談起自己時,傅斯岸對舒白秋更為坦言。
“所以我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會喜歡上誰。”
“因為喜歡就意味著會被牽動,而我最討厭事情脫離我的掌控。”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感情這種事,和我的預想更不一樣。”
傅斯岸講著,他一直都看著懷中的舒白秋。
少年被他的話所吸引,已經抬起了濕漉漉的眼睛,還輕聲問。
“後來……先生發現感情不會脫離掌控了嗎?”
“不,”傅斯岸卻笑言,“恰好相反。”
“後來我發現,喜歡比我想象的更難控。”
舒
白秋聽得微怔。
那……?
傅斯岸已經繼續解釋道。
“就像我喜歡你,也逐漸熟悉你,但你的許多反應,依然會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男人微微低下頭來,和舒白秋的眼睛離得更近。
“比如你說,討好你的方式是被你親。”
“也比如你講,幫忙不隻是因為擔心我火氣旺,還因為你想看我開心。”
“這些都會讓我從沒想到,”傅斯岸說,“也讓我發現,意料之外並不全是壞事。”
“甚至從此之後,我會對這些意外產生期待。”
“這沒什麼不好。”
男人還目不轉睛地看著舒白秋,望著他的眼睛,道。
“你知道嗎?小啾。這甚至還幫了我大忙。”
“什麼……?”
舒白秋微有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但傅斯岸卻說得再篤定不過。
“你幫了我,最終讓我和無常的命運達成了和解。”
“因為就算我再習慣預設,一個人的人生,也不可能是提前測算好的一個個計劃格。”
“是你,讓我開始有了對變動的接納和享受。”
一直習慣計劃一切的傅斯岸,終於不再堅執於一切的可知和有序。
“對你的喜歡,是超出我自己的預想,又給我帶來更多歡愉的未定。”
傅斯岸終是傾身,在少年的軟唇上落下輕吻。
“所以之前來申城,我會非常希望你能同意和我一起。但無論你共我繼續或是拒絕,都沒關係。”
“因為真正的答案,是你。”
這也是傅斯岸在那一周的等待裡,最為清晰的念頭。
“是你,是舒白秋就沒問題。”
這才是傅斯岸的喜歡。
是他強勢、周全,卻絕非侵占的喜歡。
“……”
少年一時沒能開口,傅斯岸又在他微張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好像親不夠。
說一句話就會想續一口氧氣。
傅斯岸還說。
“所以我會想,喜歡沒有固定答案。”
“就像我的喜歡,也是個未曾想過的轉變。”
如果沒遇到舒白秋,傅斯岸絕無法想象——甚至不可能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感情。
“所以寶寶,你不需要把喜歡想得那麼難。”
傅斯岸抵著少年的鼻尖,低聲道。
“或許它會是和預想中完全不同的模樣。”
舒白秋的醫生、親長、他喜歡的人,就這樣耐心而沉著地教導著他。
同他講。
“你沒有不對。”
“你的喜歡,已經做得很好。”
發自內心地,認真告訴舒白秋。
“所以才會讓我這麼開心。”
舒白秋怔然地眨了眨長睫。
先
生同他靠得太近,又有過不知幾次的親吻。()
暖熱的空氣好像很容易令人昏醉,但此時的舒白秋,意識卻格外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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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許是水母,卻遇到了會說這樣剛好的先生。
舒白秋聽清了傅斯岸說的每一個字。
他慢慢感覺,或許先生和其他人都有不同。
不是玻璃瓶,也不是捕撈網。
可能傅斯岸更像是海。
無論那隻纖巧透明的水母慢慢飄浮遊逛,或者安靜消失。
——海都會知曉。
“我也希望,你能做讓自己開心的決定。”
抱著舒白秋的男人還同他講。
“所以你繼續慢慢想,甚至反悔也都沒關係。”
傅斯岸還是這樣。
他明明那般強勢。
對舒白秋,卻說了最多的慢慢來,沒關係。
“隻有其中一點,我希望你能聽聽我的意見。”
傅斯岸緩聲道。
“——你沒有虧欠,也不是負擔。”
他說。
“舒白秋,你是我的答案。”
舒白秋聽清楚了。
他很認真在點頭。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有眼淚掉下來,順著舒白秋的臉頰滑下去,濕得亂七八糟。
讓少年不得不低頭,埋進對方的胸口。
悶聲的,帶著鼻音才說出一句。
“好。”
他被抱著他的男人圈攬得更穩,沁了汗而微涼的背脊也被慢慢撫順。
舒白秋想說自己沒事,可是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掉得更凶。
舒白秋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可能是抱著他的手臂太過沉穩,懷抱如此溫暖。
可能是他覺得自己把一切事情都搞砸,卻有人抱起他,說沒有事,根本沒關係。
可能是因為他已經不再害怕哭泣,他的所有情緒,也都會有回應。
不管因為什麼,這都不是傷心難過。
所以舒白秋哭得兩頰濕漉,還努力地抬起頭來,仰臉在先生的唇上親了親。
他哭得太厲害,眼淚都濡濕了自己的唇尖,也跟著蹭到了傅斯岸的唇上。
沒有苦味。
少年努力親著先生,還說:“我不是難過……隻是,嗚,眼淚忍不住……”
他的聲音裡鼻音更濃,聽得人心尖愈軟。
“沒關係,”傅斯岸說,“那就不忍。”
男孩仍在親他,臉上啪嗒啪嗒掉著眼淚,還在濕甜清軟地碰傅斯岸的唇。
讓傅斯岸莫名想到了那種一邊放聲大哭一邊不忘繼續彈鋼琴的小朋友。
掉著眼淚也沒忘記乾正事。
“我……”少年還在濕著尾音和他解釋,“我親親你,你就知道,嗚,知道我不傷心了……”
“我知道。”傅斯岸好聲應他,還說,“你把我親到要開心爆
() 炸了。”
少年剛親停了一會兒,正在用手背抹眼淚,聞言,他抬起濕成一簇一簇的長睫,怔怔地看了看傅斯岸。
隨後,舒白秋又仰臉,輕輕碰了碰傅斯岸的唇。
男孩小聲,說:“不要爆炸。”
“好。”傅斯岸很好講話地應了。
他眼底的笑意終於再遮不住,嗓音都帶上了溫淺的笑。
傅斯岸也低頭,蹭了蹭懷中人的纖挺鼻尖。
“那你多親一點,讓我多做適應。”
之後如何誘哄小啾多幫忙適應的計劃,已經在某人的腹中有了成型的草稿。
不過今天,對著哭了太久的男孩,傅斯岸終是把他抱回了床上,陪著眼睛已經有些泛酸的少年先休息了。
可能哭也會消耗體力,也或許是承載太久的心結終於被稍稍挪開。
總之這一晚,舒白秋睡得很沉。
而且半夜,舒白秋也完全沒有驚醒。
等到他再睜眼時,天都已經亮了。
起床時,舒白秋的眼睛還有些酸澀,但已經不疼了。
看著鏡子裡一點沒有腫起來的眼廓,舒白秋才後知後覺。
在他睡著之後,先生好像已經幫他敷過了眼睛。
“小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