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岸用啄吻輕輕給人拭去著眼淚,又同少年說。
“六年前我來到這兒之後,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
“如果真要說為什麼做醫藥,可能是我還想探究清楚,這兩個世界有什麼不同。”
他緩聲地,將曾經自己最介懷的感受講給小啾聽。
“雖然這兩個世界的背景,運行,時代,形態都極為相近,但依然會有很多細微的不同。”
“比如醫藥的發展進度,生物或元素的命名。”
被抱著的男孩已經慢慢停緩了啜泣,抬起潮濡的眼眸認真地在聽。
隻除了偶爾,他還會止不住地微微抽噎一聲。
所以認真傾聽的舒白秋也很快想到了一個例證。
比如……他偶然在先生的平板上看到過的手寫名稱。
那個和翡石極為相近的“翡翠”之名。
傅斯岸繼續道。
“我之前掌握的那些進階分子式和專利核心,也不能直接運用,因為其中一部分生化物質,還需要在這個世界找到相近的替代品。”
再加之傅斯岸生性嚴謹,不想過度引人關注,才會花費六年時間,將太昊慢慢做大。
即使如此,太昊的進度和成功率也已經讓同行望塵莫及。
但這樣的成功,依然沒有帶給傅斯岸多少樂趣。
“這就像是又一場經營遊戲,”傅斯岸說,“甚至於對我,是更像
()
一場遊戲。”
“因為自從在這個世界中醒來,我就一直遊離在外。”
時刻提醒著傅斯岸外來者身份的,不隻是那隨處會有的世界差異。
還有一點。
就是“穿越”這件事的本身。
“你知道,小啾,我是個習慣控場的人,我會希望所有事都能符合我的規劃來進行。”
“但穿越這件事不會,它非常不符合常理,也完全不符合我的思維。”
“所以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難以接受它。”
“它已經變成了我的心結。”
舒白秋當然能明白。
他知道先生的邏輯性很強,也總會把自己要做的事研究透。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行業、領域,傅斯岸也會迅速了解,研究透徹。
比如前世的投資,也比如明城的翡石。
但這件事不一樣。無論先生怎麼努力,都無法給穿越這場意外找到合理的注解。
所以它注定會成為難解的心結。
“這件事一直懸在我的心中,無法忽視,如鯁在喉。”
“直到我發現,我對你有了感情。”
傅斯岸放緩了輕吻,注視著舒白秋的眼眸。
他道。
“我發現感情也是我掌控不了的,甚至會比我想象中更失控。但這種失控,這種你帶給我的意料之外——感覺卻一點都不壞。”
“對你的愛,也是超出我自己限定,又給我帶來更多愉悅的‘失控’。”
“這沒什麼不好,是你就沒問題。”
“所以我才會說,你是我的答案。”
“因為正是對你的感情,讓我和這種‘無序’、‘無常’達成了和解。”
“讓我徹底拋開了橫亙六年的心結。”
傅斯岸最終吻在了少年的唇畔。
一觸輕淺,萬分珍重。
“這個陌生世界,原本我一直遊離在外,冷眼旁觀。”
“小啾,是你給了我唯一的暖調,成為了我的牽動。”
“——做我枯寂深海裡的唯一生靈。”
無論啾鳥,水母。
他都這樣鮮活。
牽動了整座海域,這樣生機勃勃。
舒白秋也是這時才聽懂,對方當時講的“和解”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終於明了,先生為他講解的喜歡,原來這麼重要。
少年輕怔,微張的唇瓣泛著水色。他的聲線中還帶著濃濃的鼻音,低軟的字句卻讓人聽得很清楚。
“原來……我起了好大的作用。”
舒白秋小聲地,學著先生講。
“我好厲害……。”
“當然。”傅斯岸笑著吻他。
“你最厲害。”
世界是變數,人生亦不是規規整整地計劃格。
但小啾的善良美好是定數,所以傅斯岸可以坦然愛他,永遠不怕被傷
害。
就像講解了喜歡的傅老師,也是從他的小啾身上學來了勇氣。
“我們都讓彼此改變了主意,對不對?”
一直想要孤身漂泊的舒白秋,有了終於願意停靠的海岸。
一直提前計劃一切的傅斯岸,有了對變化的接納與甘願。
所以傅斯岸會吻著人,虔心低語。
“小啾,我愛你。”
會慢聲同他講——
“世事無常,我們是彼此對抗命運的力量。”
舒白秋曾經覺得,先生的沉穩就像是飄搖海麵下的千鈞沉錨。無論風雪,總給人撐天穩地的安心。
現在舒白秋卻又想,原來不止如此。
先生還是他終於可以停靠的海岸。
在不需要隱忍地落淚過一場之後,舒白秋的心態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轉變。
他以前總會想,一切終會有結束。
現在卻覺得,眼下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貴。
原來對抗未來恐懼的方法,就是好好珍惜當下。
所以當下更要多看幾l眼。
看回本。
所以在少年認真看著他喜歡的人時,鮮少被他這樣專注盯看過的傅先生,都還以為小孩仍有不安。
傅斯岸已經把懷中人從書房抱回了臥室,他也被仍在本能抽噎的少年這樣望看了一路。
回到臥室,傅斯岸依舊沒有把懷中人放下,他隻是坐到床邊,細細地吻上了少年的眼睛。
“我真的沒事。”傅斯岸低聲向人保證。
“下周不忙,我們正好去瑞金醫院做個全套體檢。”
傅斯岸安排著能讓人寬心的規劃,他看著男孩濕津津的眼眸,還在想。
不能讓小啾再哭了。
不隻是怕少年之後會眼睛疼。
也因為。
他自己會有反應。
然而傅斯岸很快就發現,懷中的少年微微怔住了。
他順勢望下去時,才發覺。
……是這個床邊的抱坐姿勢出賣了他。
“……”
臥室內沉默了一秒,旋即,傅斯岸就在懷中人的唇上輕咬了一下。
“抱歉,我好過分。”
男人的嗓音沉下來,一邊道歉,一邊卻又好像是沒辦法改的口吻。
被他咬過了的舒白秋卻自己搖頭,說。
“沒有。”
少年抬手,擦了一下仍舊濕漉漉的眼尾。
他用手背自己擦眼淚,看起來又乖又可憐。
舒白秋輕聲地,帶著鼻音,卻說。
“沒有,因為我也想和你做。”
“……”
周遭又沉寂了一秒。
少年似乎並沒有察覺這一瞬的沉默,他還在自己講。
“不是因為想要幫忙。”
舒白秋還紅著眼廓,說得很認真。
“是因為被先生抱著,會很開心。”
少年的直白坦誠,讓傅斯岸身形微頓。
他的喉結輕滾,低聲講明。
“你會哭。”
“沒關係。”舒白秋搖搖頭,“沒關係的。”
他的眼廓還蘊著水汽。
看起來,就好像如果不做才會哭。
傅斯岸到底是沒能忍到問第二句。
因為他真的被少年仰臉,親在了唇角。
看著男孩用親身動作向他表明,被抱著真的會很開心。
傅斯岸沒有再讓舒白秋退開,他的掌心扣按在對方的後頸,結結實實地深入了這個吻。
親吻時,傅斯岸還在同舒白秋講。
“如果真的受不了,記得叫我停下。”
語調沉穩的男人看起來紳士、斯文,又如此冷靜。
他還道。
“到時就叫我的名字,傅斯岸。好不好?”
“你叫出來,我就停下。”
少年被親得眸中又有水色,他吸了吸纖挺的鼻尖,很乖地應聲。
“好。”
這時候,舒白秋還完全沒有意識到。
對方所講的事,其實正類似於安全詞。
而之所以會這樣設置,也是因為,接下來真的會有不算安全的漫長經曆。
畢竟是第一次。
會有失控,也人之常情。
——雖然某個等了太久的男人,也長得太過分了一點。
又長又深狠。
從午後到夜晚,舒白秋自己都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
少年的眼淚掉得比之前還凶,他的喉嚨徹底哭腫,啞得幾l近發不出一點聲音。
直到最後,舒白秋也沒能叫出那個可以停下的全名。
反而還被過分壞心眼的先生騙哄。
啜泣著叫了老公。
舒白秋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再度恢複意識時,都已經到了第三天的上午。
微亮的日光從半敞的紗簾中透進來,讓安靜了許久的室內有了些許暖色。
舒白秋模模糊糊地抬起一點眼簾,乖乖地喝下了喂到嘴邊的一勺溫水。
唔……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
甜的。
他慢了好幾l拍才反應過來。
啊……
是蜂蜜水。
少年遲緩地動了動,抱著他的傅斯岸見男孩抬眼,喂水的動作也停了停。
見他半醒,傅斯岸原以為,小孩還會像之前那樣,埋著頭把自己蜷起來。
在過激刺激下的本能反應,自欺欺人地想要挪開遠一點。
但睡後將醒的少年並沒有再下意識地顫栗躲開,反而低啞地叫了一聲。
“先生……?”
“我在。”
傅斯岸低低應聲,用指節輕輕抵按了一
下少年的纖瘦喉結。
“喉嚨還痛嗎?”
累得太狠,好一會兒,舒白秋才終於反應過來似的小幅度搖了搖頭。
而在終於將將清醒之後,舒白秋就抬起了眼睫,濕漾的雙眸望向了傅斯岸。
“今天……”少年啞著鼻音,問,“不上班嗎……?”
“不上。”
傅斯岸答得很乾脆。
“請假了。”
他說完,還放下湯匙,抱攬住懷裡的男孩,低頭蹭了蹭舒白秋的鼻尖。
傅斯岸又很鄭重地望著對方,道。
“請小舒董事準假。”
近在咫尺的距離裡,舒白秋濕著長睫,抬眼看人。
他還微微仰頭,用儘力氣,去親了親傅斯岸的薄唇。
被那樣欺負過的小孩,醒來也沒有怕。
依然這樣赤誠地愛他。
“好好休假……”
少年嗓音清軟,每個字都撥在人最深處心弦。
“我會監督你的,傅總。”
幾l天後,太昊集團內部簽發公告令。
即日起,員工年度帶薪休假,依等級人均增加三至七天。
公告末尾署名——
董事:舒白秋。
總裁:傅斯岸。
後來,這張印有董事夫夫手寫簽名的休假令,被公司內的許多員工冠稱為——
太昊喜帖。
申城的春日,來得並不比明城晚。
春風剛起,街頭已經開滿了粉豔的花。
舒白秋從雕刻工作室出來時,時間尚早。
他看了看腕表,這時還不到太昊的午餐時間。
於是少年就步行,走去了相隔不遠的太昊大樓。
舒白秋走到樓前時,恰好有一隊人剛從大樓中出來。
這些都是太昊今年春招的新人,他們剛剛結束今天上午的培訓,正結伴從公司中走出來。
望見站在門邊不遠處的舒白秋時,不少人都下意識地被吸引著,多看了少年幾l眼。
三三兩兩的隊伍裡,有人忍不住發出驚歎。
“哇,那個小美人好養眼——”
眼見太昊的保安沒有攔他,還有人猜道。
“他也是公司的新人嗎?看著年紀好小,也沒帶工牌。”
“可是我們培訓時沒見過他哎。”
“或者是實習生?還沒轉正?”
“實習生也好啊,說不定以後能多碰到幾l麵……”
眾人聊得入神,並沒有注意到身後走近的男人。
直到一個磁冷的嗓音響起,將所有的竊竊私語徹底截斷——
“他是太昊的董事。”
新員工們一驚,紛紛抬頭,卻被身後來人驚得更為錯愕。
男人黑發黑眸,銀邊眼鏡
()
,氣質薄冷。
——不是他們剛見過麵的頂頭boss,還能是誰?
新人們上午才在集團總會上剛剛聽過boss傅斯岸的講話,此時根本不可能錯認。
而且男人雖然一副斯文優雅的貴公子長相,氣質卻出奇地淡薄淩厲。
近距離接觸,這些被抓包的新人們更顯心虛,紛紛下意識地立正站直。
“傅總!”
“傅總好!”
傅斯岸麵色無瀾,淡漠道。
“記得看公司手冊。”
“是!”
公司手冊上,自然會有集團高層的照片。
眾人接連應聲,旋即就看boss轉身離開,走向了門側另一邊。
——那位漂亮過分的美人董事那邊。
傅斯岸並沒有在意旁人的視線,他走過去,就見等在那裡的少年抬起頭來。
“先生!”
舒白秋笑眼彎彎,抬手,握住了先生伸向他的手掌。
兩人牽手,一起離開了樓前。
至於新人們如何驚歎熱議,離開的兩人更沒有聽到。
而新員工們剛剛在附近吃完午餐,居然再度看見了他們的那一對頂頭上司。
隻不過這一次,並不是在太昊的樓前。
已是正午,外灘江邊的人流愈顯繁忙。
恰逢附近有大型商廈正式開業,街頭的大屏巨幕已經被包了下來,正在播放熱鬨紛繁的實時畫麵。
除了商廈內景,投映著巨幕的鏡頭掃過,還會不時會停在街邊的各處風景。
而在又一次停落時,鏡頭居然抓拍到了街角的一對戀人。
太昊的新員工們最先認出了大屏巨幕上的男人,那居然正是他們年輕的冷麵boss。
而除了他們,附近還有更多路人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響起了一連串的小片驚呼。
因為巨幕之上,那對被抓拍的戀人,恰好在街邊接吻。
過分俊美的兩人格外養眼,即使纖瘦一些的那位少年隻露出一小半側臉,也足以看出兩人的天緣般配。
被投在大屏之上,更是放大百倍的視覺享宴。
恰在此時,被吻過的少年似乎察覺了什麼,正要抬頭。
比他高出許多的冷麵戀人卻在此時抬眼,淡冷地睄了一眼鏡頭。
那一瞬間直視的漠冷淩厲,讓許多望著巨幕的路人都印象深刻。
但最讓人難忘的,還是接下來的一幕場景——
那位帶著銀絲眼鏡的冷峻男人抬手,按住了戀人將要側身的回眸。
旋即,他就俯身抱起了身前的戀人,單臂托穩,徑直將人抱走了。
抓拍的鏡頭隻追到了他們的身形一角,這對令太多人記憶深刻的年輕情侶終是離開了眾人的注視。
他們消失在巨幕鏡頭前。
走回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春日明媚,陽光正好。
般配的戀人有著長長久遠的前路未來。
漂蕩的小水母終於遊入了他的海。
或許山長水遠,舊路惟艱。
但幸好——
漫長的漂泊終會靠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