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鶴之回來的時候, 手裡除了拿著個飯盒,臉上還多了個紅彤彤的指印子。
他的心情肉眼可見的不是很好, 嘴角向下耷拉著,周身隱隱波動的低氣壓強烈地暗示著他的不爽。
“你……怎麼了?”錢有財震驚地看自家小外甥,“你被人打了?”
顧鶴之瞟了錢有財一眼,不說話。
“你現在很不高興?”錢有財被瞟了那眼後, 不但沒有閉嘴,更加繞著顧鶴之轉圈圈觀察起來。豐厚的嘴唇還忍不住往上揚。
顧鶴之看著自己舅舅按不住的嘴角, 終於忍不住:“我不開心,你很高興?”
這說話間, 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錢有財就像看到了寶貝似的, 哈哈大笑著拍上顧鶴之的肩膀:“那當然啊!你既然會不高興!我外甥竟然也會不高興!好事情!好事情啊!!”
隨著年齡的長大吧,小外甥是不自閉了。但這性格也太無欲無求, 對什麼都平平靜靜的, 那怎麼行!眼看就要到結婚生子的年齡, 錢有財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女朋友已經換了一茬又一茬了, 小外甥是我感情史卻就像一張白紙。又怎麼能不讓他這個風流倜儻的舅舅擔心!
沒想到, 來了趟大陸。不僅吃到了能讓他滿意的飯,現在就連不高興都會表現的如此明顯了,真的是好事呀!
不開心都會了, 那談個戀愛什麼的還遠嗎!
大陸真是塊福地啊!
錢有財興奮地哈哈哈大笑。
顧鶴之:“……”
他默默坐上屬於他們倆的專車, 上了後座後, 就啪的把門關上, 將錢有財當在外麵。智障有時候很可怕,會被傳染的。
被嫌棄的錢有財在車外嗷嗷叫了幾聲:“鶴之啊,快給你舅舅開門,副駕駛座太小了,你救救我塞不進去啊!”
顧鶴之扭過頭,不理睬。
日常被嫌棄的錢有財知道已無法挽救,隻能可憐兮兮的坐到小吉普的副駕駛座上。他那XXXL的身材,都快要把駕駛員的操作杆給淹沒了。
回到了兩人被安排下榻的小旅館,錢有財先洗澡。
顧鶴之則趁機打開蘇懷夏給他的飯盒,方方正正做工精致的綠豆糕和芸豆糕安安靜靜的排列在裡麵。
顧鶴之找個乾淨的盤子和一副刀叉,分彆拿出了塊糕點。
糾結了片刻先切了一小塊綠豆糕送進嘴裡。絲緞般順滑的綠豆泥在唇齒間延展開來。先出現的是油脂的香味,然後是綠豆特有的清香,最後再是稠稠蜜蜜甜滋滋的紅豆沙。顧鶴之感受著這滑順地口感伴著清香漾著,無比享受。
綠豆糕要做出這種絲滑感,口味就比較重。顧鶴之放下了剩下的綠豆糕,轉戰一旁雪白的芸豆糕。照例是切下一小塊。
芸豆糕和綠豆糕是截然不同的口感。蘇懷夏沒有在糕點裡放什麼油,而是完全靠著芸豆自身的綿軟粘合成糕點。方一咬下去的時候還像是在吃棉花糖似的輕軟,然後細嚼過後,就能夠感覺到其中紅豆的纖維和顆粒。沙沙的,很清新。
芸豆糕和綠豆糕不同的口感互相互補,讓顧鶴之感到滿足至極,忍不住眯著眼睛靠到椅背上,細細的回味。
“這是什麼呀?”就在他享受回味的時候,錢有財的聲音像是驚雷似的在他後邊響起。
顧鶴之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將飯盒的蓋子蓋上。
然而一切都晚了,錢有財早就看見了飯盒裡的糕點。
他好奇的打開飯盒,抓氣了塊綠豆糕,一口吞下:“哇!這個好吃!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綠豆糕。那個白的是什麼?”
顧鶴之看錢有財狼吞虎咽,牛嚼牡丹的樣子,真是心疼極了。趕緊合上飯盒,搭上飯盒的扣子,隻是將他剛才切剩下的大半塊芸豆糕遞了過去。
“嗨!還舍不得了,至於嗎!我你舅唉!”錢有財傷心。
顧鶴之從衣服裡掏出一把錢:“這條街走到儘頭,左轉就是黑市,想吃的話自己去買吧。”
“你這裡有,去買什麼哦!”
顧鶴之皺著眉瞪他:“不一樣!這個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不就是糕點嗎?”
顧鶴之護著飯盒沉默。
錢有財眼珠子一轉,想起剛才小外甥臉上的紅印子小小的,像是個姑娘的手。再想想他喊小外甥的時候,的確看見他和誰在說著什麼?雖然他角度不好看大不清,但想想應該是個姑娘。
“怎麼你看上大陸的姑娘了?”錢有財做到顧鶴之對麵的床上,破舊木床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人家姑娘看上你了嗎?”
錢有財無意間戳到了顧鶴之的痛楚……
他不是看上個姑娘了,他是看上了廚子了。然而那個廚子,他好像搞不定……
顧鶴之想起笑眯眯透著狡黠的蘇懷夏,太陽穴就忍不住突突直跳。
怎麼辦呢?顧鶴之皺眉,要不把那家飯店買下來吧……
“舅,你想過在大陸投資嗎?”顧鶴之轉頭問錢有財。
“再看看吧,大陸這邊的市場不知道打不打的開,進來的太早,很容易被拍死在沙灘上。”
錢有財搖搖頭。
“至於你,你什麼打算?你投不投呀?”錢有財問顧鶴之的意見。
所有人都以為,錢有財這次帶顧鶴之來,不過是帶這個小朋友來見見世麵。
但是他們都想不到的是,其實這次真正來考察的是顧鶴之。
錢有財的錢都投在香港了,根本沒有這麼多閒錢再在大陸辦個廠。
但顧鶴之不同。顧鶴之很有錢,甚至比他這個舅舅更有錢,而且都是隨時隨地可以拿來燒的流動資金。
顧鶴之本身對數字非常敏感,所以選修了好幾個關於經濟和金融的學位。外國上大學的時候,在外國股票市場裡玩得很大。
金融證券和股票對顧鶴之來說不過是個數學遊戲,他在裡麵簡直如魚得水,撈個鈔票比普通人喝個水還簡單。
這次錢有財帶著顧鶴之來大陸,一是讓他看看自己的故鄉和他的父母,還有個就是帶他來看看有沒有能夠投資的地方,免得他那些錢放著發黴。
“我想承包……那個飯店。”顧鶴之撥弄著飯盒上的搭扣說道。
“飯店?哪個飯店?我們今天吃飯的那個飯店嗎?這樣不好吧!雖然我們過來做生意的確要靠政策,但還是離國營資產遠點吧。現在說是承包,然而日後這些資產的主權到底屬於誰,還真不好說呢。”
錢有財覺得這不是個好生意。這種他都看得見的未來,顧鶴之不應該不知道啊。
果然,顧鶴之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錢有財奇怪,不過提問的話說道一半,突然又停了下來,掛上了一臉八卦的猥瑣笑容,“不會是真看上那姑娘了吧?為了她買下一座飯店?手段可以啊,不愧是我錢有財的外甥。”
送她一座飯店嗎?顧鶴之想起了那滿眼都是狡黠的小姑娘。自己送她一座飯店,真的能讓她好好做飯,不戲弄自己了嗎……?
顧鶴之眼皮忽然跳了跳。怎麼感覺這件事有點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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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結束晚宴的戰鬥後,蘇懷夏和其他廚師們一起打掃廚房。蘇懷夏習慣性是留到最晚的那個。
快到6點半的時候,她終於將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才滿意的走出廚房。
剛想走下樓梯,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她的去路。蘇懷夏抬頭一看,臉上立即露出了嫌棄的表情。竟然是陸保全。
“能讓一下嘛?”小姑娘不高興地說。
陸保全油膩的嘿嘿笑起來,憑空變出了朵玫瑰:“送給你。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蘇懷夏:“……蔫了的東西就不要送出手了!”她毫不留情麵的拒絕。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入了這陸保全的眼睛。事實上她也不想知道,因為有點惡心。
在這個世界,她的年齡才17歲,且看起來也很小。雖然未成年人保護法是1991年通過的,但是陸保全對自己完全不關心到忽然獻殷勤,這樣巨大的轉變也很莫名其妙和惡心了好不好!
陸保全臉上的笑容僵住,但他的厚臉皮很快發揮了作用,不依不饒的攔住蘇懷夏:“還沒吃晚飯吧,不知道我有沒有幸能請到這位美麗的小姐共進晚餐。”
陸保全努力表現出紳士的樣子,但在蘇懷夏眼裡看來隻是拙劣的東施效顰。
“咱們縣城一共隻有三家飯店,一家是這個國營飯店,現在已經要關門了;一家是霞姨的小飯館,你和她不和;最後還有家就是你那家。廚師是王三甲這個小人。廚師的人品都那樣了,你覺得我可能會安心的去吃他做的飯嗎?”蘇懷夏冷嘲熱諷了一番。
陸保全在小縣城上也算是個風雲人物。長得不難看,又是老縣長的親戚,而且手上還有點錢,基本就是整個縣城未婚女性的夢中情人。
多少女人排著隊巴巴的給她來殷勤,哪裡被女人這樣打擊過?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這個女人身上兩次。
陸保全今天回去的時候,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莫名其妙丟了鱔魚羹這筆好生意。然後他又仔細一想,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和王萬霞鬥了這麼久,那傻婆娘都沒有能拿他怎麼樣?那個小姑娘一來,就讓她鹹魚翻身。說不定問題真的出在這小姑娘身上……
再加上小姑娘的確長了張讓人挪不開眼睛的漂亮臉蛋,王三甲又經常在他耳邊叨叨,說小姑娘背景不一般,就動起了小姑娘的念頭。
本以為自己那些套路,很快就能騙過這個看起來年齡就不是很大的小女生,卻沒想到套路還沒開始,就吃了閉門羹。
“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啊!你不知道這是在縣城,是我的地盤嗎?你這樣三番兩次的和我作對,到底是什麼意思?”陸保全被拒絕後,臉上終於繃不住,這一天來積壓的憤怒,都無法抑製的噴發。
陸保全個頭有1米8多,他猙獰著臉,一步步靠近小姑娘的時候,就像是是一大片陰影向著蘇懷夏來。
蘇懷夏皺著眉後退,快速想著應對的方法。但麵對男人絕對強勢的身高,他一時間還真找不到什麼好辦法。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通過陸保全手臂與身體間的縫隙,看到了張熟悉的麵孔。
腦筋飛快轉了起來,抓緊時間,叫著大喊了聲:“你想做什麼,給我滾開呀!”
蘇懷夏本來就是少女音,開口音調就很高。再加上她現在故意尖聲驚叫,那聲音簡直連玻璃都能震破。
陸保全在蘇懷夏的驚叫中怔愣了會兒,而他背後傳來了急的腳步聲。
肥胖的大手扳過陸保全的肩膀,毫不留情的就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臉:“陸保全,你簡直禽獸不如!還在這裡欺負小姑娘。”
陸保全被巴掌打得搖晃了下,定睛一看,才發現打他的人是王萬霞。
“臭婆娘,敢打我!”陸保全紅著眼睛就要還手,卻被王萬霞後麵衝出的周偉業一把製住,甩到地上。
“你欺負小姑娘還要打女人,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周偉業倒吊了一雙虎目,瞪眼看地上的陸保全。
陸保全看到周偉業也來了,氣焰就弱了些許下去。然而他莫名其妙被兩人揍了頓,心裡難免有些不甘心,掙紮的想從地上爬起來扳回一局,至少要把這記耳光還給王萬霞。
卻沒想,周偉業早就看清了陸保全那小心思,冷笑著說:“你再敢胡來,我就把你這些渾事都告訴你老婆。”
陸保全一聽老婆兩個字,頓時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去了,癱在地上不敢起來。
蘇懷夏驚訝:“他竟然有老婆?有老婆還在外麵胡搞?這麼渣?!”
“是啊,他不但有老婆,而且他的老婆可厲害著呢!是縣裡警察局局長的女兒!”王萬霞在陸保全臉上呸了口。
蘇懷夏感覺自己三觀被震碎了。警察局局長女兒的老公,竟然還有膽量在外麵搞彩旗?這陸保全還真是膽量和花頭都不少啊!
一般人不會敢拿陸保全的老婆說事情。因為一是這位陸太太來頭不小,二是因為說了陸保全也不會當回事,他老婆被他的甜言蜜語哄的可好了,不會相信外麵人胡說的。
但周偉業不一樣。周偉業和他老丈人是關係很好的棋友,兩人經常聚在一起下棋。他說的話,老婆不一定信,但老丈人肯定信。
老丈人信了比老婆信了更麻煩。
周偉業用了一句話,就把陸保全治的服服帖帖的。最後他隻能一個人從地上爬起來,灰溜溜的走了。
“小夏,天色這麼晚,你是回不去了。今天要不然在我家住下吧。”周偉業很擔心蘇懷夏的安危,那個年代,治安很差。路上的小混混成堆,誰知道會不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問題。
王萬霞也讚同這個提議。
蘇懷夏也覺得現在回去有些危險。特彆是看到被捅了腰子的卓天合之後,她更加深切的意識到,這個時代真的有些不安定。
她細細的思考了會兒,感激的答應了周偉業的幫助。
“周叔叔,能讓我和霞姨說句話嗎?”
在兩撥人要在飯店門口分開的時候,蘇懷夏拉住了王萬霞去一邊說悄悄話。
“當然沒問題。”周偉業好脾氣的,點了支煙在旁邊等。
“你要和我說什麼呀?”被蘇懷夏拉到陰影裡的王萬霞問。
“霞姨,你今天有沒有想問過我,把鱔魚羹的方子賣給國營大飯店後,你的小飯店怎麼辦?”
“哎呀!這件事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真的是忙昏頭了。對呀,我的小飯店怎麼辦呀!是不是得免費送我幾個方子呀?”
蘇懷夏擺擺手:“方子是不送的,而且我覺得你的小飯館也沒必要開了。”
“什麼?我掏心掏肺的對你,你就這樣對我?”聽見蘇懷夏的回答,王萬霞整個人瞬間就炸了!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她一心寵著的小姑娘。
“不不,霞姨你聽我說完。我說不讓你開小飯館,但是你可以開大飯店呀。你想不想當這家國營大飯店的老板娘?”蘇懷夏嗬嗬笑著連忙安慰。
王萬霞卻更加憤怒:“小丫頭你胡說什麼呢!周偉業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而且人家也看不上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