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懷夏走在一起的是周偉業的大女兒周穎。是昨天在周偉業家接住的時候認識的。周穎也在食品局和飯店工作, 擔任會計。
她和蘇懷夏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並約著今天一起下班。
蘇懷夏做了一天的飯,本想是回去好好休息, 卻被周穎拉著去聯誼會。
“我們這裡有聯誼?”蘇懷夏雖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活動, 但還是有些小驚訝。
沒想到這個小縣城這麼時髦,竟然還有聯誼會。這些在以前不都是資產階級的消遣方式嗎?
“本來也是沒有的。是今年陸保全和一些1977年從大專畢業的人一起搞起來的。他們說,外麵的大城市裡都在搞這些, 而且不會有人管, 也不犯法。大家閒著無聊,就弄起來看看。沒想到還挺好玩的。這聯誼會搞起來後,牽了不少紅線呢!”周穎眉飛色舞地介紹聯誼會的來曆。
蘇懷夏也來了點興趣。她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活動。
上輩子在農村一直呆到了八幾年, 好不容易從上一段婚姻的陰影裡走出來,又匆匆在長輩們的焦急下再次結了婚, 沒有任何機會參加這種集體活動。
嫁給顧鶴之之後,兩個人都不太喜歡這種應酬的事情。顧鶴之就索性在山上建了棟小竹樓, 和蘇懷夏一起貓起來。
每天的食物和用水都有專人送上山來。顧鶴之每天除了享受蘇懷夏為他做得愛心三餐之外,就喜歡將蘇懷夏抱在懷裡,然後兩個人靜靜的看天上的浮雲變換著不同的模樣,聽耳邊竹濤聲陣陣, 絲毫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浪費時間……= =
現在重生回來, 至少又有了年輕和時間的資本, 蘇懷夏就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以前沒見識過的事情。
“這聯誼什麼時候開始呀?”蘇懷夏問。
“一般六點半左右吧。開到八點半結束。”
“啊?那不是還早, 現在才五點。”
“不早啦!你不是想這樣一身油煙味的去吧!肯定是要回去洗個澡, 換身衣服, 打扮打扮才去啊!”
“啊……這麼麻煩?但我還是……”蘇懷夏剛想放棄,就被周穎一句話堵了回去。
“剛才可是答應我要去的,這下不準反悔呀!”說著,就拽著蘇懷夏的手往家裡趕。
周偉業的房子是國家分配的,所以裡辦公的地方不是很遠。基本上走個十分鐘的路就到了。
周穎拿出鑰匙準備開門,隻是鑰匙剛剛將門打開,裡麵就傳來了一陣吵鬨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挺稚嫩的,像是周穎的妹妹周茗。
“你妹妹和人在吵架?”
“哎呀,八成是在和趙麗麗吵!”周穎也是聽了幾句,就聽出了除了周茗外另一個人女聲。
她搖著頭,放下手裡的鑰匙,直往陽台上去。蘇懷夏也跟了上去。
果然看見妹妹周茗正站在陽台上和隔壁房間的一個姑娘互相罵架。
蘇懷夏仔細一看,對麵那個姑娘,不就正是那個因為對顧鶴之有意思,所以被她換下來的漂亮傳菜員嗎?這麼巧,原來竟然住在周偉業家的隔壁。
“小茗,你和這女人吵什麼呢!”周穎皺眉。趙麗麗出了名的自以為是,彆人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說了也是白說。
“她為了晾她那件軍裝,把我們所有的衣服都趕到一起了!我校服明天還要穿呢!現在怎麼辦,都還在滴水!晚上又要下雨,我明天怎麼去學校呀!”
周茗氣得一張小臉通紅,恨不得把她那兩套濕噠噠的校服,甩到趙麗麗的臉上。
周偉業家是一動很有年代特色的小樓。
小樓一共有六層,每層並排著六戶人家。樓前有條長長的陽台,是六戶人家共用的。陽台上有個晾衣繩,大家都會把衣服晾在上麵。
一般這樣公用的情況,難免有點摩擦。但像趙麗麗這樣,為了讓自己的衣服乾得快點,把人家的濕衣服都趕到一起,的確有點缺德。
可惜趙麗麗自己可一點兒都不這麼認為。
她向周茗翻了個白眼:“我把你們的衣服趕在一起又怎麼樣了?你們知道我這套軍裝多精貴嗎!他可是實打實部隊裡發的,和你們那些冒牌貨不一樣。我挪個地方曬曬軍裝又怎麼啦,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趙麗麗年輕的時候在文工團混過,那套軍裝就是那時候發的。在這個年代,大家都很喜歡從部隊裡流出來的東西。像是什麼軍大衣啊,軍裝啊,還有軍用水壺什麼的。
因為女軍人很少,所以女軍裝也很稀罕。這年頭有一身正正規規的女軍裝的確了不得。
周茗被趙麗麗這副嘴臉氣的不輕:“有套女軍裝了不得呀!”
趙麗麗嗬嗬冷笑:“是呀,就是了不得。你有嗎?你沒有就彆嚷嚷!”
做完,也不給周茗任何懟回來的機會,扭著她的水蛇腰,跑回了屋子裡。
周茗被氣得臉都發白,衝進自己的房間,從包裡翻出了瓶用玻璃瓶裝著的東西,就往趙麗麗房間衝。
蘇懷夏眼尖的看到了玻璃瓶上的標簽,眼皮一跳,連忙拽住周茗。
“小茗,你手裡拿著那個是硫酸吧?不要激動啊!”
蘇懷夏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
周茗正在城裡最好的高中念高三,是化學課代表。
但蘇懷夏沒想到,一個學生竟然能這麼輕易的弄到硫酸……這個時代果然混亂。
“你知道這是什麼?”周茗被蘇懷夏拉住,生氣之餘還有些驚訝。她沒想到蘇懷夏認識這個。昨天談話的時候,還聽說蘇懷夏隻有初中文憑的呢!
“小茗?你手裡拿的真是硫酸?還不快放下來!彆嚇你姐呀!”周穎聽了也是嚇得從陽台上崩了回來,伸手想奪周茗手裡的玻璃瓶。
周穎雖然沒考大學,但好歹上過高中。硫酸是什麼,還是知道的。
“我才不呢,你們放心,我不會乾傻事的。這瓶硫酸不過是稀硫酸,我不會把它潑在趙麗麗臉上,我隻是想把它潑在她那身軍裝上,腐蝕出幾個黑洞來,讓她補都沒法補,看她以後還怎麼得瑟!”
“小茗你太魯莽了!你真這樣做,就被趙麗麗拿住把柄了!到時候老爸罵起來還是會罵你的!真的要讓趙麗麗難過,就要讓她在她最得意的地方難過!”周穎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的戳周茗腦瓜。
“什麼意思?”周茗不懂。
周穎神秘的嘿嘿一笑,從自己的房間裡找出了一身軍裝,竟然和趙麗麗那身大致差不多。
周茗驚訝:“姐,你什麼時候有女式軍裝的?”
“這不是真的軍裝,我是用你那身仿改的!趙麗麗天天把她的軍裝放在外麵得瑟,我就照著它的樣子,把你去年買的那身防的給改了,你看我改的像不像?”
周穎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孩,手上的功夫很強大。這身手工的軍裝除了紐扣之類的細節有些出入,其他的簡直和趙麗麗的那身如出一轍。
“像!太像了!”周茗高興極了,“姐這身衣服我真是太喜歡了!快給我換上!”
“哎,你先彆急著穿。今天我可要用這身衣服,去氣死趙麗麗。”周穎笑著說。
“啊?”周茗不懂。
“你說趙麗麗最自豪的除了那身軍裝還有什麼?”周穎循循善誘。
“她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呀!”周茗嗤之以鼻。
“這就對了,讓一個人最難過,就要在她最在意的地方甩她一巴掌。這件軍裝,我們要給一個比趙麗麗長得更漂亮的姑娘穿。今天趙麗麗肯定會去聯誼會,我們就在臨沂會上把她比下去,讓她自己把自己給氣死。”
“哇,姐,你好狠毒!但是我喜歡!”周茗哈哈大笑,笑完後又有些苦惱,“可是……我們哪裡去找比趙麗麗更漂亮的呢?”
趙麗麗本身能進文工團,就已經足夠,說明她長得的確好看。
周茗和周穎兩姐妹,雖然長得不醜。但也說不上頂級的美女,和趙麗麗比起來就差了點。
“不是有個現成的嗎……”周穎把妹妹的目光引去了廚房。
在那裡,對姐妹倆的討論插不上嘴的蘇懷夏,正在她強迫症的驅使下,整理著廚房。
周茗立即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咧著開嘴嘿嘿一笑。在自己的寫字台裡翻出了眉筆和一些洋貨化妝品,笑著向蘇懷夏走去。
正在潛心整理灶台的蘇懷夏,莫名覺得背後一涼……
#
孫學淼帶著顧鶴之來到了晚上的聯誼會場,但是會場裡一個人都沒有。
顧鶴之掃視了一圈空蕩蕩的房間皺眉:“沒人?”
“聯誼會一般六點鐘左右才會開始。大家都是吃完飯之後來的。”孫學淼解釋。
顧鶴之抬手看了看他手腕上低調卻很名貴的腕表,現在才五點……
“那我們這麼早來做什麼?”顧鶴之皺眉,在這裡乾等一小時不是他的風格,於是他轉身就打算離開回自己的小旅館。
在木質椅子上坐一個小時太難過了,他要回去躺著……
“等等等等……”看顧鶴之要走,孫學淼趕緊拉住顧鶴之,臉上露出尷尬地表情,“是我想和您談談……所以就提前把您帶過來了。您能給我個機會嗎?”
顧鶴之上下打量了孫學淼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你想和我談投資的事情?”顧鶴之開門見山的問。
孫學淼因為被說中小心思感到詫異,又想起前些日子,他在國外的那些同學給他發過來的那些,關於顧鶴之背景的調查,以及上麵顧鶴之金光燦燦,幾乎要閃瞎他眼睛的履曆表,這詫異就變成了敬佩。果然是讓那些外國佬聞風喪膽的天才,自己肚子裡這些小算盤,完全瞞不住他。
顧鶴之這下沒有拒絕,任由孫學淼帶著他去了一間更隱秘的小房間。
兩人圍著張小桌子坐下。
“抱歉顧總,我不得不以這種方式將您約出來……我身邊有很多鄭鴻的眼線,還有……您下榻的旅館,鄭鴻也裝了竊聽器。”孫學淼說的無奈。
“我知道,不過我們房間的那個,一開始就被我和舅舅拆了。”顧鶴之平靜的點點頭。這種明裡暗裡的爭鬥,他們早已經見怪不怪。
“被拆了?”孫學淼驚訝。在這方麵,鄭鴻可是專業的。這讓都能拆了……他驚歎於顧鶴之和錢有財的謹慎細心,看來兩人的成功都不是像外麵傳言的那樣,全憑運氣。
“嗯。這不是今天的重點。說說看,你找我的目的吧。”麵對沒有必要拐彎抹角的談話時,顧鶴之喜歡單刀直入。
孫學淼看顧鶴之都這樣問了,也不掩飾,從包裡拿出了一疊文件遞到顧鶴之麵前。
“很抱歉顧總,我托人去國外查了下您的資料。我知道您手裡握著大量的流動資金在尋找投資項目。所以我想懇請您,投資承包我們縣三家國營廠。”
說完,他抓著手裡的包,緊張的凝視顧鶴之。
顧鶴之沒有說話,而是隨手一頁一頁快速翻著孫學淼給他的文件。那速度之快,在孫學淼看起來,完全像是敷衍,而不是。
正常人在這樣速度的翻頁下,根本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孫學淼一時間心下有些絕望。他覺得顧鶴之表現出這樣的做派,大概就是在暗示他不會投資了。
但顧鶴之是孫學淼最後的救命稻草。如果他也不肯接手這三家國營廠的話,那麼孫學淼的政途,還沒開始,恐怕就要栽在這個窮縣城和那個老奸巨猾的鄭鴻身上了。
孫學淼今年三十三歲。十三年前,他作為水木大學災難前最後一屆畢業生,原本滿腔熱情想走上政途,可偏偏時運不濟遇到了災難。
去國外躲了十年,終於在而立之年遇到了春天。在鄭鴻的幫助下,努力爭取了個縣書記的職位,打算圓夢。
卻沒想到,一上任就發現自己被鄭鴻算計了。
這個清河縣一共有三家國營廠,規模很大,但績效一直不好。
鄭鴻在1978年就開始籌劃工業區的事情,如今已經成功引進一批外資廠,且開始正常生產了。
原本就效績不好的三國營廠,在這些外資廠的擠兌下,更是連月出現了巨額虧空。僅僅是第一批外資廠子建起來,就對國營廠造成了這麼大的打擊。那一旦整個工業區都建起來……在一群外資廠裡,這三家國營廠必死無疑。
這也就是為什麼鄭鴻推舉他當縣書記的原因——孫學淼了解到,鄭鴻的辭呈已經遞交上去了。他很快會辭去縣長的職務,成為招商局的總裁。而自己,作為縣書記,就要被下所有的鍋。
怪不得當時沒人想要接受清水縣書記的位置。鄭鴻也是看他人剛剛從國外回來,對國內的情況一無所知,又急著想做點什麼,才把他騙上鉤的。
現在摸清楚情況的孫學淼很絕望。
他知道自己隻有將三家國營廠救起來,他才有完成他夢想的希望。
所以他才狗腿的巴巴跟在鄭鴻後麵,陪著這些富商吃喝參觀,還違心的勸說他們給鄭鴻投資。
為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在其中找到漏網之魚。
沒想到,還真的被他找到了。
其他的香港富商,基本自己手裡都握著技術,大部分人都會選擇自己過來辦工廠。這樣既能防止技術外流,又能夠保持自己在廠子裡的主動權。這些人是斷然不會選擇承包國營廠的。
隻有顧鶴之……他手裡隻有錢,沒有任何技術。他隻有選擇和彆人合作,才能成功投資。
這簡直和孫學淼的情況不謀而合!顧鶴之就是上蒼送來拯救他的神,隻要自己能夠說服他投資……
可惜……看著花了不到兩分鐘,就把那份厚厚的文件給翻完了的顧鶴之,孫學淼還是覺得希望有些渺茫。
這三家國營廠的效益實在是太差了,而且麵對顧鶴之,他也不敢作假,以免聰明反被聰明誤。
“三家廠子的績效都不行啊。”
果然,顧鶴之翻完之後,第一句話便澆了孫學淼個透心涼。
“這我知道……但是我有幾個在國外選修過管理學的同學,想響應國家的號召,回來進行整頓……要不要我幫你講講他們的資料!”
孫學淼心有不敢,抽出顧鶴之手裡的文件夾,翻到關於廠子改革的計劃表。
他總覺得顧鶴之沒有看過這部分精心準備的內容,所以想和他好好講講。
但他不知道,顧鶴之一分鐘的量可以高達兩萬多個字。就算是在那樣漫不經心的翻一下,他也把這厚厚一遝文件上的所有信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擺了擺手皺眉攔住孫學淼的想要說的話。
這樣孫學淼更加絕望了。果然……果然還是沒希望啊!
“你做的那個改革計劃還不錯,那幾位同學也很適合。衝著這兩點,我可以考慮投資。”
誰知,顧鶴之話鋒一轉,說出了和孫學淼的預想完全不一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