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免自己走了之後顧鶴之小朋友會餓死, 蘇懷夏特地又拽著他去了市場,買了好多食材和飯盒,做了些能夠冷藏的速食品凍在冷凍室裡。她過幾天之後就要重新回學校,沒時間天天過來照顧顧鶴之的起居飲食。
“在多做一點吧。”顧鶴之望著廚房裡被塞得滿滿堂堂的雙開門冰箱,依舊很不滿意。總覺得這些不夠他吃。
“不行, 不能再多做了。做多了就不新鮮了。做熟的最多吃兩天, 冷凍室裡的半熟品最多吃五天,五天後我重新來給你做。”蘇懷夏為顧鶴之的飲食操碎心。
顧鶴之還想掙紮, 可蘇懷夏對食品的新鮮度很堅持。要不是最近忙, 她也不會做這些可以冷凍的半熟品給顧鶴之。
“再做一份吧。”顧鶴之托腮。
“沒有門!”蘇懷夏翻白眼,“你已經問我第三遍了,事不過三。”
“但這份我想給我爸媽送去。”顧鶴之被蘇懷夏訓得抿唇, “不是我自己吃。”
“咦?”蘇懷夏頓了下, “你爸媽?爸媽也在華京?”
蘇懷夏上輩子從來沒見過顧鶴之的爸媽。她猜測上輩子遇到顧鶴之時,他爸媽應該去世了。而且顧鶴之也從來不願意提起這個話題,隻要彆人聊天一談到他爸媽, 他就會陷入沉默。
上輩子剛剛嫁給顧鶴之的時候,蘇懷夏還以為是他爸媽給他留下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所以他才會這麼忌諱提到兩位老人家。但和他在一起久了,蘇懷夏才從顧鶴之的沉默中讀出其他的情緒來。不是傷心,而是內疚……至於為什麼內疚, 蘇懷夏一直不敢問。
顧鶴之點點頭:“爸媽是首都大學附屬中學的老師。舅舅說, 我奇怪的味覺是遺傳自我爸爸。我爸爸的舌頭也特彆敏感, 就是程度沒我嚴重。所以……”
他撥弄著麵前由蘇懷夏裝好的飯盒:“所以我想讓他也嘗嘗你的手藝。”
“啊……是這樣啊!”蘇懷夏被這個理由說服, 撩起袖子打算用剩下的食材,為公公婆婆做一頓大餐。
“等下。”她正要動作,卻被顧鶴之攔下。
“怎麼了?”蘇懷夏問。
顧鶴之抬起手數了數冰箱裡的盒飯:“那些熟食我要吃三天嗎?”
“對啊。”
“你剛才告訴我,學校放了你三天的假。”顧鶴之臉陰沉下去,“你現在幫我做了三天的熟食,就打算後麵三天你都不管我了嗎?”
蘇懷夏:“……”
唉呀,小心思被發現了怎麼辦……
她本來是這樣規劃剩下兩天的行程的。一天去童可那裡對對賬,一天在家裡躺著。或者在華京逛逛,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如果有的話,貸款買也行。她在小吃車上的食譜提成每個月將近有一百多塊錢;承包美食街的時候,劉國青給了她不少優惠,所以她現在光靠吃租,一個月幾百塊也有。貸款買房完全可行。
至於顧鶴之……
當時安排行程的時候,不是不知道他已經來了嘛……
“下次吧!下次再休息,我一定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你。而且你住的地方和農大很近的,我平時沒事可以過來看看你,幫你做做飯。”蘇懷夏順毛,“你是個成熟的大孩子了,是時候該自己好好吃飯了!”
“嗬嗬嗬嗬……”顧鶴之冷眼看作出承諾的蘇懷夏,勾著嘴唇嗬嗬笑,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做實驗的人,一頭紮進實驗室裡還出得來嗎?!真以為他自己不會做實驗,就沒見過其他人做實驗嗎。
“咳咳……你彆這樣看我。我會說到做到……的吧。”蘇懷夏心虛的摸鼻子,但她自己好像都不怎麼相信。
顧鶴之果斷的從冰箱裡拿出所有三天的夥食,裝進一個大布袋子裡,轉身往門外走。
蘇懷夏:“哎?你去哪兒?”
“給爸媽送飯。”顧鶴之頭也不回的說。
“哎等等,這麼多一起帶走?兩位老人家家裡有冰箱嗎?”蘇懷夏跟在後麵喊,順手把家裡房門給關了。
“人多。”顧鶴之惜字如金。
蘇懷夏沒想到公公婆婆的家距離自己的家還蠻近,就隔了兩三條胡同。如果從她家到公婆家,步行也就三四十分鐘的樣子。
到了公公婆婆的院子門口,疾步如風的顧鶴之突然停住腳步。跟在她後麵的蘇懷夏猝不及防,撞在顧鶴之僵硬的脊背上。
“哎,你能不能彆忽然間刹車。”蘇懷夏捂著鼻子抱怨。也真不知道他這麼高的身形,是怎麼做到瞬間刹車的。
顧鶴之沒有說話,將手裡提著的布袋舉倒蘇懷夏麵前:“3號。”
蘇懷夏:“……?”
她捂著鼻子眨眼睛,凝視顧鶴之。腦中飛快的翻譯解析著這兩個字背後隱藏的含義。和顧鶴之在一起,彆的沒有練出來,理解能力倒是被訓練的杠杠。
“你要我送進去?”蘇懷夏問。
顧鶴之抿唇又點點頭:“不要讓他們看到,不要告訴他們,放在門口就好。”
蘇懷夏:“你打算學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嗎?”
她知道顧鶴之在越親近的人麵前越慫。
顧鶴之:“……”
蘇懷夏把手背到身後:“你爸媽的飯你送。”
顧鶴之沉著臉凝視蘇懷夏,試圖以沉默表達他的不滿。蘇懷夏腦袋像套了個屏蔽裝置,拒絕接收顧鶴之任何送過來的腦電波。
顧鶴之瞪了會兒,見蘇懷夏不為所動,才色厲內荏地低聲說:“他們也是你爸媽!我們都領結婚證了。”
“你說的好對哦!”蘇懷夏接過顧鶴之手裡的袋子,“既然這樣的話,你就帶我去見見公公婆婆吧。”
說完,她大咧咧的往裡麵走。
顧鶴之聽到見公婆,整個人就像隻炸毛的大貓。仗著手長,一把揪著蘇懷夏的衣領,把人給提了回來。
像隻小雞般被捉回來的蘇懷夏無奈:“你送還是不送?”
顧鶴之抿唇思考了很久,最後還是投降的接過蘇懷夏手裡的布袋子。做足了心理準備,真像隻貓似的,貼著牆角的陰影走。他腳步竄的飛快,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飛似地到了3號門口,把袋子放到門簾裡,然後又迅速飛了回來。
整個動作不超過一分鐘,給爸媽送個飯,像做賊似的。
蘇懷夏不理解顧鶴之為什麼要這樣,她還來不及問,就被顧鶴之牽著躲進了角落裡,暗搓搓的觀察三號門。
蘇懷夏忍不了了:“你怎麼這麼怕你爸媽?他們小時候經常打你屁股嗎?”
顧鶴之:“……不是。”
“那你為什麼呀?好不容易來了華京,為什麼不和二老打招呼?爸媽應該很久沒見你了吧?”
顧鶴之煩躁的撓頭。他一心神不寧,就喜歡撓頭發,把他那頭服帖的短發撓成雞窩。而且如果不是在談判之類的正式場合,他也不怎麼在意彆人的眼光,經常頂著一頭雞窩到處晃。幸好他的顏夠正,就算雞窩也hold得住。
可蘇懷夏是個標準強迫症,看不得顧鶴之腦袋上亂糟糟。瞧他又開始撓頭,就控製不住掂起腳尖順毛……不得不說,顧鶴之的頭發軟綿綿的,手感真好……
可能是所有順毛的動作都帶上了一定性質的安撫,顧鶴之煩躁減輕了些許,終於肯開口和蘇懷夏說話。
“爸媽很小時候就把我送出去,我的戶口本登記的出生地是香港,又在英國讀書,算是有海外關係。現在zheng府對海外關係的態度還很曖昧。在沒有明朗之前,我不能拖累爸媽。他們離我太遠,我可能保護不了他們。”顧鶴之結結巴巴的說道。
蘇懷夏理解顧鶴之的心情。在災難還沒結束的時候,所有有海外關係的人都有可能會被當做間.諜打下去。蘇懷夏記得,在清水縣的時候,聽顧鶴之的舅舅說過。他爸媽把顧鶴之送走那會兒,用的是送到鄉下去為借口的,沒有說是送去香港。這樣才躲過一劫。
如果現在顧鶴之和他爸媽相認,之前那個謊言就會被戳破。顧鶴之擔心這個謊言被戳破之後,會給他爸媽帶來不好的影響。
但蘇懷夏知道,這所謂不好的影響是不存在的。過不了幾年,市場經濟就會得到國家的認可,在海外有關係會成為今後社會的新風尚。顧鶴之的身份和經曆都會成為彆人豔羨他們爸媽的點。
而且她還知道,其實所有的這些,也隻不過是顧鶴之的借口。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他是在害怕。
彆看他在商場上能夠輕鬆大殺四方,那其實是因為他並不怎麼在乎。他對於不在乎的人從來不會有太多繁雜的感情。這讓他每次都能夠保持最清醒的頭腦,做最清醒的判斷。
但一旦遇到他在乎的人。他就會上演教科書般的關心則亂。彆人不過是亂一下陣腳,他可能就會把自己的心情和生活搞得一團糟。
顧鶴之現在肯定煩極了。因為時隔這麼多年重新回到爸媽身邊,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同這最親近可又最陌生的人相處。
這種無知的感覺驅使他選擇逃避。
蘇懷夏歎口氣,熟悉感這種事,不是說來就能來的。還是需要培養。
既然顧鶴之對這些事這麼發怵,強迫他也不好,還是慢慢來吧。
蘇懷夏悄悄握住顧鶴之的手,陪他一起在角落裡觀察院子3號的動靜。
顧鶴之意外的感受到蘇懷夏小巧溫暖的手握上他修長的大手,驚異地低頭看了許久,然後控製不住抬起另一隻手又要撓頭:“謝謝。”他小聲嘟噥。
蘇懷夏連忙製止他摧毀自己發型的爪子:“彆撓,那是不是媽?你看她回來了。”
顧鶴之聞言瞬間抬頭,往院子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有個背著單肩包,穿著軍綠色薄款長衣長褲的女士走進院子。
顧鶴之遲疑了會兒,不確定的點點頭。
他對母親的記憶還停留在很小的時候。記憶中的母親紮著兩根粗粗黑黑的麻花辮,笑起來的時候蘋果肌會浮上兩坨紅雲。和不遠處著背著單肩包,略有些蒼老的中年婦女,好像不太一樣。
“季老師,回來了啊!”從對門走出來另一個婦女,同顧鶴之的媽媽打招呼。
“魏姐啊!是啊,今天晚上沒有晚自習,就早點回來了。”季媽媽溫婉的回答,她看見對麵女人凹著造型,就為了突出脖子裡那根耀眼的金黃色絲巾,瞬間明白的奉承道,“姐,你這絲巾真漂亮,是許大哥送給你的吧?”
“嗨,我家那根木頭,哪裡知道女人喜歡什麼。這麼漂亮的絲巾,是我家紹昌用獎學金買來送給我的。”被叫做魏姐的女人驕傲的挺著胸膛說。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還是你們家紹昌有出息。”顧媽媽依舊是笑著應和。
“我們家兒子啊,從小就不操心他。說起來,你們家小寶好像也和我們家紹昌差不多大吧。你看紹昌大學都要畢業了,你們什麼時候把小寶從鄉下接回來?他小時候得的那什麼什麼毛病,長大之後好些沒啊?華京的醫療條件比較好,說不定還能夠治下。哪天我讓紹昌去他們學校打聽打聽消息。他學校好,認識的人多。應該可以幫得上忙。”魏姐劈劈啪啪說了一頓。
顧媽媽依舊保持著標準的微笑,時不時應和上幾句:“小寶他在鄉下過的蠻好。他舅舅說他在那裡都樂不思蜀呢。鄉下天高地廣,孩子在那兒心胸也寬廣點,這點倒比城裡好很多。還是讓他再呆一會兒吧,什麼時候他想回來了,我和他爸再把他接回來。”
蘇懷夏在一旁聽,心想婆婆不愧是做老師的,真會說話。這是暗地裡再罵那位魏姐心胸狹窄呢。笑裡藏刀的水平可真讚,看被罵的魏姐還沒反應過來。
“哎這話可不能這麼說。說到底還是城裡好,有工作呀。你現在不把他接回來,到時候他毛病更重了,自己也不工作,要你們養怎麼辦?養兒終歸還是要防老的,你們也不生第二個。 ”
顧媽媽眼睛微微眯起:“魏姐那您就不用擔心了,我和小寶他爸都有退休金。我們就求小寶一生平安就好,不需要他養。而且我也相信我們家小寶是孝順的,到時候就算我們不要他孝敬,他也會來照顧我們的。而且這以後的事情啊,說不定的。孩子傻些也蠻好,在身邊留得住。就怕太聰明了,整天見不到人,老一輩出了事兒都沒人管,這才最淒涼呢。”
魏姐被顧媽媽這番話堵住了喉嚨,一下子竟然什麼都說不出。
太聰明加整天見不到人,說的不就是他們家紹昌啊……整年整年就知道在外麵浪,也不知道回個家!魏姐想起他兒子的不顧家,心裡就有氣。原本是想出來炫耀的,自己給自己受了包氣。
等等……這姓季的這是在罵他們家紹昌啊!魏姐終於反應過來,心裡一包氣。想要懟回去,發現剛才還同她說話的顧媽媽已經轉身背對著她,開自己家的房門。
她也不好硬把人掰過來,繼續說話吧?。無奈隻能打碎一口牙往肚裡吞。
顧媽媽眼神不太好了,費好大勁兒終於開了門,剛開門就聽見嘩啦一聲鋁製飯盒挨到地的聲音。
她這時注意力才往下看。瞧見地上有個白布包,剛才她光顧著和魏姐鬥嘴,沒有看見。
現在看見了,她好奇地蹲下來翻看,發現裡麵竟然是一盒盒剛剛做好還有些餘熱的盒飯,臉上有驚訝神色。
“哎呀,忘記留張紙條什麼的了!來曆不明的東西,應該不會放得下心吃吧!”蘇懷夏擔心地說道。
顧鶴之沒有這個顧慮,他也沒有接茬,就是抬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在地上翻著布袋子的顧媽媽。
忽然,顧媽媽的動作停頓下來,她將布袋內裡翻起一片,動作輕柔的撫摸,眼眶也隨著撫摸的動作濕潤起來,像是看見了什麼特殊的東西。
“媽她看見了什麼?”蘇懷夏問。
“布袋上有個‘寶’字。是母親親手縫的。再把我送走的時候,這個袋子裡裝滿了母親親手做的小衣服。”顧鶴之低沉說道。
蘇懷夏恍然。
顧媽媽看見那個字後,再也沒有其他顧慮,欣喜若狂地把袋子拎著進屋。
就在進屋的那一瞬間,蘇懷夏隱約讀出了些許顧媽媽的唇語:“小寶他爹,你看這是不是小寶回來了……”
顧鶴之凝視著母親消失的位置很久,久到蘇懷夏按耐不住開口勸阻:“我們回去吧。”她怕顧鶴之老毛病又犯,一站就是一整天。
顧鶴之的情緒很低落,也不和蘇懷夏搭話,埋頭向前走。蘇懷夏默默跟在他後麵回了他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