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鶴之進屋後,脫了鞋子就往床上滾,把被子悶在頭上團成一坨。
蘇懷夏很不讚成這樣的睡法,但她知道現在顧鶴之心情不好。她今天也不管他了,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吧。
“你記得吃飯。”蘇懷夏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名叫顧鶴之的那坨扭動了下,蘇懷夏竟然奇跡般的讀懂了它的含義:“你就放心睡吧,我明天肯定來。”
扭動停止。
蘇懷夏無奈的歎了口氣,唇邊掛著微笑,出了顧鶴之的門。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還沒進門就聽到童可租的那小棚子裡極熱鬨。
這段日子來和童可的接觸,蘇懷夏了解到他其實也是個挺沉默寡言的人,平時也沒什麼交心的朋友。今天這麼熱鬨,是交了新朋友嗎?
蘇懷夏心裡有了好奇,頓住步子轉身往童可的小棚屋走。
還沒進門就聞到濃鬱的菜香味。
光聞到這味道,蘇懷夏就知道這做菜的師傅手藝肯定不錯。
而且她隱約還覺得,這菜裡透出來的味道有點兒熟悉。
會做菜的遇見另一個會做菜的,心裡都是歡喜的。蘇懷夏也顧不上其他,不請自進:“童可,你屋子裡是藏了位大師啊!”
童可正坐在房間裡的方桌上和對麵一位中年人對酒。
看到蘇懷夏進來,連忙笑臉相迎:“小夏,你來得正好。這位大師就是為你而來。我本來還以為大師要撲空了呢,沒想到老天爺就把你給送來了。”
蘇懷夏勁頭更濃,自來熟的拉開童可旁邊的椅子坐下,向這位師傅打招呼:“大師您找我?”
“哪裡哪裡,大師不敢當,我就是個食堂的做飯師傅。”坐在蘇懷夏右手邊的師傅聽到蘇懷夏喊他大師,不由羞愧的低下頭。
“師傅,請您原諒。您這菜做得太香了,我有點把持不住,先讓我吃兩口,咱們再聊。”蘇懷夏笑盈盈的說道,迫不及待的抽了雙筷子,夾起一片糖醋燈籠椒。
霸道的酸勁和醇稠的甜味立即攻陷了蘇懷夏的味蕾,刺激的她頭皮一陣陣發麻。燈籠椒悶得很透,肥厚的肉感一咬下去還能蹦出些美味的汁.水。
“啊,這道糖醋燈籠椒做的可真妙啊。”蘇懷夏讚歎,“不過……這位大師。不知道您和我外公是不是有淵源。我總覺得在你的菜裡有股熟悉的感覺。”
“哈哈哈,小夏你的舌頭真毒。這位趙伯,就是你外公真傳的弟子。趙伯他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不信,現在經過你親自蓋棺定論,我倒是真的信了。”
“哎?”蘇懷夏咬著筷子尖震驚,“外公還有真傳弟子?”
趙伯榮連連擺手:“哪裡哪裡,我哪敢稱廚神的真傳弟子啊。我不過是和廚神學了幾年罷了。我二十五歲的時候,想拜廚神為師。但是那時候廚神身體已經不太好,所以也沒正式收徒弟。就讓我跟在他旁邊學了幾年。後來就發生了那些事兒,好在我家也算根正苗紅,祖上不是農民就是工人。好不容易混到了一個廠子食堂師傅的位置,就一直乾到現在。”
“我連廚神的弟子都算不上,怎麼能敢奢談真傳呢?”趙伯榮歎口氣說。
“不啊,趙伯,您這手菜可以啊!真的可以,的確夠水平。如果您說您是我外公的真傳弟子,我一點兒反對都沒有。”蘇懷夏舉雙手讚成趙伯榮繼承外公徒弟的稱號。再怎麼說他比蘇正國要好多了。
“小夏,你真的喜歡?”童可問道。
蘇懷夏不遲疑的點頭:“喜歡,我是真的喜歡。”
“那我代趙伯說個不情之請。”童可在趙伯榮和蘇懷夏之間牽線搭橋。
蘇懷夏豪爽道:“沒問題。”
“趙伯工作的哪家廠子快倒閉了,不知道能不能在我們美食街租個攤子。可趙伯他愛人很早就去了,自己一個人拉扯著她女兒長大,而且女兒還是先天性的聾啞人……日子不太好過,所以……”
童可還沒說完,蘇懷夏就大概明白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我們可以在美食街找個攤位給趙伯,讓他做些小生意。”
趙伯榮聽到蘇懷夏想都沒想就決定幫忙,一個大男人眼眶開始泛紅。這個攤位在蘇懷夏看來算不上什麼,但是對於已經山窮水儘的趙伯榮來說,卻是最後一根活命的稻草。有了它,生活還算有點盼頭。
“小吃車也幫他配一輛吧,我覺得水木大和財大中間有塊攤位挺適合買這些家常菜。趙伯你可以每天做些大鍋菜,然後分成小份,像食堂一樣,賣小碗菜。你的家常菜做得這麼好吃,一定有很多大學裡的學生回來光顧。而且水木大和財大兩所大學家境優渥的同學比較多,消費能力也強。”
彆看蘇懷夏教了第一批小吃攤攤主之後,就把整條美食街的生意撒手給了童可,可她對於美食節每個地段不同的消費水平和消費傾向都了解的很。
就僅僅是在幾句談話間,她已經替趙伯想了好幾個方案,並且挑出了一個最適合的。
趙伯榮聽著蘇懷夏頭頭是道的分析,心裡讚歎。心想不愧是廚神的孫女啊!真的和平常人不一樣。
“蘇同誌,您放心,攤位費和車子的錢等我開始賺錢了,就馬上還上。”趙伯榮誠惶誠恐的說。
蘇懷夏笑笑,舉起杯子讓大家一起碰酒,也不說還和不還的事情。趙伯榮還不還全看他的個人品質。如果他還蘇懷夏就收著。如果他不還,那蘇懷夏也就幫他這一次。做生意看人品還是很重要的。
“這麼一桌子好菜當前,還談生意,就太浪費,我們聊點其他有趣的吧。”蘇懷夏三轉兩轉,就把話題引到彆處。問起趙伯榮和外公學習時的趣事兒。
蘇懷夏這頭和趙伯榮聊的愉快,那一頭沈卿左等右等等不來蘇懷夏,隻能自己出去洗菜,炒幾個小炒當晚飯。
現在大概下午四點多,基本上整個院子負責做菜的婦女,都圍在院子中央公共的水池邊上洗菜。
這時候胡梓琴勾著許紹昌甜蜜蜜的走進來。胡梓琴從小到大在院子裡都很高調,是其他爸媽嘴裡彆人家孩子的典型。學業上考上了華國最好的大學,其他人彆提多豔羨。現在愛情上又傍上了許紹昌這麼個才子,真是事業和愛情雙豐收。
“哎呀,胡嫂啊,你們家梓琴真是厲害。這個天色勾著小夥子把人帶回來,要來見嶽父嶽母吧?”沈卿旁邊一個圍著紫色圍裙的胖嬸兒豔羨的看著胡梓琴和許紹昌進屋。
這個暑假,許紹昌來院子的次數不少,大部分時間都是和胡梓琴一起出沒,整個院子的人幾乎都默認,胡梓琴和許紹昌是一對兒。
胡嫂自己也很滿意許紹昌,心裡早就把這小夥子當成自己的金龜婿。許紹昌要臉有臉要學曆有學曆,唯一不足的就是家境一般,父母也都是工人,這點上有點兒委屈了他們家梓琴。不過這沒關係,水木大出來的嘛……以後肯定得發達。
“哎呀,梓琴和紹昌兩個人感情可好了,如果不是還在上學,早就把婚事給辦了。紹昌不是心疼我們家梓琴還在上學,怕人說三道四的,才一直拖著嘛。”胡嫂邊說邊笑,抖得她兩頰垂下來的兩片肉像扇子一樣不停的撲騰。
“哎,你們梓琴真是省心。該念書的時候念書好,該到談朋友的時候又找到了個這麼好的小夥子!”另個洗菜的大嬸也附和,他們家還有個嫁不出去的大閨女。
胡嫂被恭維得心裡舒坦,看見邊緣角落上低頭默默洗菜的沈卿,心裡嗬嗬冷笑:
“我們家梓琴哪裡省心呀,隻知道花錢都不知道孝敬她爸媽。你看沈老妹家裡的女兒那才省心啊,考上了大學,還不忘去巷子裡擺小吃攤,賺錢供養她呢。”
“什麼?小沈你姑娘放著大學不上,去擺小吃攤?”大家聽胡嫂一說,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沈卿身上。
院子裡的女人們思維都還局限著,認為上大學或者出來進工廠進事業單位才是正經路子。什麼個體戶都是不正經的,沒前途的。
聽到大學生竟然去擺小吃攤,就都忍不住義正言辭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閨女這可不行啊。上大學才是正經事,大學出來還不是要多少錢有多少錢,浪費大把時間去擺小吃攤算什麼呀。”
“是啊!小姑娘家家的,學男人在外麵風吹雨淋做什麼啊!像梓琴那樣,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找個好男人才是正經事!小沈,這點你可千萬要說說你閨女。”
就連剛剛從房子裡走出來的許紹昌都忍不住加入了聲討大軍:“沈阿姨,這些阿姨說的都沒錯,小夏的確不應該浪費時間去賣烤串。大學生的時間多寶貴呀,怎麼能浪費在這些沒有前途的事情上呢?”
許紹昌前陣子聽到蘇懷夏一個特招研究生,竟然去賣烤串,他心裡就很惱火。
他本來想追蘇懷夏的。可蘇懷夏自降身價,好好的大學生不要當,偏偏要去做個無根浮萍似的個體戶。這讓他的麵子往哪裡擱?堂堂一個水木大的高材生,竟然去追了個賣烤串的個體戶?說出來怕不是要被人笑死。
原本沈卿麵對這些長舌婦還能夠忍,可聽見竟然連許紹昌都這麼說自己閨女,她就忍不了。頭腦一熱,就忘記了蘇懷夏讓她低調的囑咐,張口把蘇懷夏最近的情況都倒了出來。
“你們一個個說我閨女不行,說我閨女不務正業。可你們知道我家小夏這兩個月來乾了什麼大事嗎?知道我們對麵那條美食街誰是大老板嗎!我們家小夏!這條美食街就是我們小夏策劃,街上的攤位都是她的。”
“她一個月什麼都不用乾,光是攤位收租的錢就是你們一年的工錢。你們一個個井底之蛙,就隻知道讓姑娘傍個大款,不知道讓姑娘自己努力。我家小夏不需要傍什麼大款找什麼好男人,她自己就是大款。我一點兒都不擔心小夏能不能找到好男人,她自己這麼行,好男人一定會自動找上她的。”
沈卿說完,整個天井裡的空氣都寂靜了。
大家都愣愣的站在原地,手上所有的活兒都停下來,木樁子似的看沈卿。現在隻聽得見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
“那一整條美食街都是你家閨女的?”胖嬸子真是被沈卿報出的蘇懷夏一個月的收益下了一條。
一個月賺他們一年的錢?這想都不敢想啊!後麵那條這麼長的美食街都是小夏的?那條美食街怎麼說都要千把個攤位吧,這要多少錢呀!說一年的怕也是少了吧……
大家被胖嬸子這麼一提醒,也都回過神來。沈卿就看見幾個女人眼珠子滴溜溜狂轉。明顯是在打什麼小算盤。
幾個圍成圈的大媽麵麵相覷。
以前總覺得胡梓琴是這個院子裡最有出息的,所以大家一直都在抱胡嫂的大腿。現在看來……這大腿要換一根了呢…
沈卿心裡咚咚狂跳,忽然相信小夏和自己說的是沒錯的。住在這種集體群居的地方,可以同苦,但不能同甘。獨甘更要命。不小心泄露點什麼,就會有數不清的人情債找上門。做生意最最怕就是這種肚子裡沒有貨水的人情。日後這些賣出去的人情都是禍端。
沈卿察覺到自己可能給閨女找了麻煩,趕緊抱起洗好的菜,想溜進屋子。
許紹昌眼珠子轉的比著誰都快,趕緊上前一步攔住沈卿:“沈阿姨,小夏真的在管理美食街嗎?巧了我就是工商管理專業的,說不定我能給小夏搭把手呢。”
“啊?”沈卿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呆愣愣的看許紹昌。沈卿是個標準的外貌協會,眼前這個書生氣的白淨大學生,真是越看越喜歡。而且他還是算那些有文化的人情,到可以賣一賣。按照小夏給她的標準,這人情以後一定會變成好處的。
“我正打算去做菜呢,不要進屋吃個飯呀?”沈卿對著許紹昌笑,“小夏她馬上就要回來了。”
“好啊。”許紹昌想也不想就答道。
胡嫂聽了著急:“小許,你不陪我們家梓琴了啊!”
“小許,還是陪女朋友要緊啊!”
“你這樣,梓琴要傷心的,怎麼能丟下女朋友一個人呢?”
其他人也跟著勸。
以前大夥兒說到這個話題,許紹昌都是笑笑一掠而過。
今天他在沈卿麵前卻十分嚴肅地說道:“各位大姨不要亂說,我和梓琴不是男女朋友那種關係。我是她的直係學長,所以經常幫襯她一下。但也就是這種關係而已,沒有其他關係了。梓琴是個好女生,大家如果經常這樣傳的話,會影響她的名聲的。”
他剛說完,就掉頭滿臉堆笑的對沈卿說,“沈伯母,我們進去說吧。我幫您拿菜,進去邊聊邊等小夏。”
沈卿心裡覺察到有那麼點兒不對勁,可是看到胡嫂吃癟,她就高興。這幾個月來,蘇懷夏都一再告誡她要低調。沈卿光聽著彆人詆毀自家姑娘,卻什麼都不能說,可算是憋死她了。
現在不但讓造謠的人遭了報應,還收獲一枚好兒郎,沈卿心裡美滋滋,一下子就把心裡的不安給衝淡了。滿臉帶笑的把許紹昌接到屋子裡。先做飯邊聊。
可沈卿能和許紹昌聊什麼呢,她又不懂工商管理。最後還是把話題繞在蘇懷夏身上。
“伯母啊,小夏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呢?”看自己和沈卿差不多混熟,許紹昌切入主題。
“哎呀,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們家小夏從小就獨立,特彆是這次從放假回來後,我也不太懂她了。不過你彆擔心,我改天幫你問問。我們家小夏最喜歡斯文有學問的人。”
許紹昌被沈卿說得起了期待感:“但我總覺得小夏她不喜歡我,總是對我不冷不熱的。”
“沒啊,你這麼優秀,小夏怎麼可能不喜歡呢。我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小夏從小受的打擊比較大,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受,所以才會讓你覺得她不喜歡你。其實她人還是很好的。”沈卿不停給許紹昌打雞血。
在沈卿的雞血和雞湯下,許紹昌越來越覺得蘇懷夏其實是喜歡自己的,不過是沒有安全感或者羞澀於出口罷了。
兩人一直聊到很晚,都沒有等到蘇懷夏回來。天色太晚了,許紹昌坐不下去,向沈卿告彆走了。
他剛走沒多久,蘇懷夏就回來了。
她燃起了兩個煤球爐,給自己燒了兩壺熱水,打算洗把澡。這個舊房子太不方便,都沒有淋浴。洗澡隻能自己燒水在澡盆裡泡。
蘇懷夏這邊忙活著給自己收拾澡盆,那邊沈卿迎上來:“小夏啊,回來啦~”
蘇懷夏喝了點兒酒,頭有點暈,就嗡聲嗡氣地嗯了聲。
沈卿沒有離開,在後麵叨叨。
蘇懷夏忍不住:“媽,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對我說。我今天頭可暈了,就不要繞圈子,有什麼話直說吧。”
“哦。”被閨女猜透心思的沈卿摸了摸鼻子,既然閨女都這麼要求了,她也就直接說吧,“小夏呀,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蘇懷夏腳下一滑,差點栽進浴盆裡。
“媽,你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
“嗨,不是看你差不多也該談戀愛的年紀了嗎,我這個做媽的就想幫你把把關嘛。”
“哦……”蘇懷夏今天暈乎乎的也沒多想。沈卿一說到這個話題,她腦子裡浮現的都是顧鶴之的影子。什麼都不需要思考,那就順口把眼前的景象給描繪了出來。
“我喜歡的男生啊……”蘇懷夏向澡盆子裡倒熱水,蒸汽把她的臉蛋熏得紅撲撲,“要長得英俊帥氣,有責任心,人聰明,還會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愛我對我好。一輩子都愛我對我好。當然我也會對他好。”
英俊?人聰明?還會做生意?哎呀!這不就是許紹昌嗎!
沈卿仿佛發現了新大陸般驚奇又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