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在地上趴跪著, 她在宮裡的時間其實不短了,自然曉得宮裡的規矩。在宮裡,他們這些宮人的性命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上麵的主子不如意了, 其實常常打罵, 一些被主子打了罵了也找不到哭訴的地方, 隻能忍下去。
來了虞夏這邊,她倒是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這一次她犯錯,也曉得這是被仗斃的錯誤, 所以一開始並不敢出聲, 如今是瞞不過了才說了出來。
虞夏肯饒她一命,她就感激涕零了,畢竟是她一開始不守規矩自作自受。
太醫很快就被傳來了。
荷雪將香膏送到了太醫的手上,道:“這名宮女用了這個東西,臉上才潰爛了一片, 孫太醫, 您看看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孫常拿了過來, 輕輕嗅了一下,濃鬱好聞的花香氣息, 倒也沒有什麼異常, 他挖了一點放在手背上, 輕輕塗抹了一下, 之後對虞夏道:“臣眼拙, 暫時也看不出這是什麼東西,可否讓臣拿回去,臣好好研究一下。”
虞夏點了點頭。
冰兒還在地上趴著,前段時間虞夏就傳了太醫給冰兒看,不過,那個太醫並不是孫常,孫常醫術高明,虞夏道:“孫太醫,你給看看這名宮女的臉,看看怎麼能夠醫治好。”
孫常檢查了一番,道:“之前開過藥了?”
冰兒點了點頭:“之前張太醫開了一些藥膏。”
孫常對虞夏道:“既然是這瓶香膏引起的,暫時停了,每日以清水潔麵,癢痛難耐時再塗一些藥膏,不出半個月應該會逐漸緩解。”
冰兒畢竟是年輕的女孩子,一張臉比許多事物都重要,虞夏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孫常道:“這個——臣也說不定,臣先將這瓶藥膏拿回去好好瞧一瞧。”
虞夏點了點頭,讓孫常退下了。
孫常下去之後,荷雪也讓冰兒回了住處。
荷雪對虞夏道:“公主,賢妃上次說了那麼多話,還讓她家裡的人過來,肯定就是想要騙您用這個,然後害到您的頭上。”
這個虞夏也能想清楚,她道:“先等太醫檢查過後,看看是不是這瓶香膏引起的,如果真是這個香膏,我也會告訴陛下,讓陛下做主。”
荷雪看著四下無其他人,猶豫了一下,荷雪壓低了聲音道:“公主,您就真的相信陛下麼?賢妃的父親是魏國公,魏國公和端王殿下關係極好,端王又深得陛下信賴。隻怕到時候陛下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陛下會告訴孫常,讓孫常騙您說這個香膏沒有問題。”
虞夏搖了搖頭:“陛下不是這樣的人,假如真的是賢妃做的,他肯定會給我一個公道。”
荷雪並不覺得劉肆是什麼很好的人,她深知道,在這個後宮裡,她和虞夏都是外人,她們都是外來者,說話的語調,飲食習慣,日常喜好都和這群景國人不同。
端王是寵臣,又是宗室,還是劉肆的皇叔,荷雪不相信這次劉肆會偏向虞夏。
她道:“公主,奴婢實在咽不下去這口氣,假如陛下不站在您這邊,奴婢就算豁了命也要讓賢妃和德妃那兩個賤人難看。曾經您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哪裡有人害了您還能全身而退的?”
想起往日的風光,再想想現在,荷雪心裡愈發不平衡。
虞夏卻巧妙地注意到了荷雪言語裡的不同之處,她道:“曾經的我是什麼樣子的?真的沒有受過委屈?”
荷雪歎了口氣,道:“曾經都過去了,公主,您現在也彆惦念了。您如今過得好,才是奴婢和許多人希望的事情。”
虞夏總覺得荷雪有很多事情瞞著自己,劉肆也在瞞著自己一些事情,但她自己也想不出,這兩人究竟能夠瞞著自己什麼。
太醫院那邊口風並不算太嚴,德妃這裡也已經得到了一點風聲,她自然和賢妃說了一番。
賢妃並沒有太過緊張,她懶洋洋的道:“你怕什麼,事情是我做的,又不是你,不會怪罪到你的頭上,咱倆是姐妹,就算東窗事發,我也不會拉你一起下水。”
德妃和賢妃在入宮之前關係就很好,兩家挨著,兩個人是從小就在一塊兒玩,關係自然非比尋常,在宮裡這麼久,幾乎都是同時去做同一件事情。
德妃道:“咱倆是姐妹,你真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理?我肯定也要想法子來救你,況且,這個事情我也有參與,脫不了乾係。現在這個情況,我們還是安分一點,最好往太醫院那邊使一點銀子,看看能不能封住某些人的嘴巴。”
賢妃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幾乎不可能,孫常是陛下的人,伺候陛下的人,能瞧得上咱倆這點銀子?你放心吧,孫常肯定發現不了什麼差錯,這個香膏是我家那邊的秘方,我家祖上在宛州,香膏裡有一味藥是宛州本地特有的蛇毒花。孫常是京城人,他沒有去過宛州,醫書藥典上也沒有記載過的,他怎麼查都不會查出來,隻會當成普通的美容養顏的膏子。”
德妃微微蹙眉。
賢妃笑了起來:“放心吧,咱倆又不是齊家那一對姐妹。陛下重視咱們兩家,就算咱們真的犯了什麼錯,看在我父親和你父親的麵子上,陛下也會饒了咱們一命。更何況,皇後是個闌國女人,你以為陛下真的會讓她一直占著皇後的位置?不會的,肯定不會。”
德妃道:“你說的是有一些道理,可我還是有些不安。”
賢妃知道德妃心細如發,平時最是敏感,出了這樣的事情,德妃不多想才奇怪。
德妃道:“罷了,沒事,就算這些事情被捅出來,咱們也有一些說辭。不過,我現在有些不安,賢妃,你知不知道,當初淑妃是怎麼死的?”
賢妃道:“怎麼死的?難道不是病死的?還是說,當初太後為了讓豔妃進宮,特意將淑妃給害死了?”
德妃歎了口氣:“我隻是在胡思亂想罷了。”
這兩日又下了一些雪,外麵比較寒冷,兩人一直在宮裡沒有出去,一直過了兩天,太陽出來了,雪化了一些,賢妃看德妃仍舊愁眉不展,請了德妃出去逛逛。
兩人一同在太液池泛舟遊玩,德妃宮裡宮女釀的酒好喝,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話。
德妃道:“最近宮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當初你和本宮還擔心齊貴妃那個蠢貨也會當上皇後,擔心你我兩家一直被齊家壓著,現在——誰能夠想到,齊家那麼大的一個家族,居然會被抄家流放,鎮國公齊勝最後也會落得一個被砍頭的下場呢?太後如今在永壽宮避而不出,恐怕過不了多久,也會傳來她抑鬱而終的消息。”
賢妃笑著道:“你說的也是,當初咱倆最忌憚的還是淑妃,可是現在,淑妃已經成了一縷遊魂,也不知道投胎沒有。”
兩人回憶起這一兩年的事情,都有些唏噓。
賢妃多喝了兩杯,她臉頰泛紅,一雙眸子裡也有一些鬱色:“隻是沒有想到,這個闌國的公主會霸占著我們的位置,一直霸占這麼長時間。本宮隻想讓她用了那瓶香膏,沒想到她看起來天真無邪,心思卻這麼多,自己不用,拿了讓一名宮女去用,最後讓這名宮女試出了是咱們在害她。”
想起虞夏,賢妃心裡就有些不舒服。在這後宮裡,沒有女人喜歡另一個女人比自己更美更出眾,尤其是,皇後的美麗容顏,優雅氣度,她不管怎麼攀比,都比不上。這種差距深深地折磨著她,讓她心底實在難受,仿佛烈火在灼燒。
賢妃站了起來,冷風拂麵,她道:“其實本宮最不理解的還是陛下,陛下他從未給過我一點好顏色。德妃,你知不知道,陛下他——他——”
賢妃本來想說,元熙帝從來沒有寵幸過她,一次都沒有,但她轉頭看向德妃,德妃容貌平平,和她差距實在有些大,就像她和虞夏的差距那般大。她還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德妃的麵前,不想告訴德妃這些。
賢妃搖搖晃晃的道:“我醉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德妃站了起來:“是該回去了。”
她抬手推了賢妃一下,賢妃本來就站不穩,讓德妃一推,直接一頭栽進了太液池中。賢妃本來還在酒醉中,落到了冰冷刺骨的太液池中,她瞬間被凍醒了:“救命——德妃!救我上去!”
德妃在一旁踱步,良久,她才慢悠悠的道:“我想了想,姐妹情深還是抵不過眼前的利益,隻有死人才不會拖彆人下水。”
撐船的太監是德妃的人,麵對著賢妃的呼喚,太監隻當是沒有聽見,仍舊自顧自的撐船。德妃等著下麵的人都要淹死了,才象征性的讓太監下水撈了撈,自然沒有撈上來。
當天晚上,賢妃的死訊傳到了虞夏的耳朵裡。
虞夏還在用晚餐,荷雪在一旁繪聲繪色的講著:“......賢妃和德妃一起在太液池中泛舟,賢妃喝多了酒,非要在船上撒酒瘋跳舞,你知道,小舟就那麼大一點點,德妃拉不住她,她一頭栽了下去,太監下去撈,賢妃掙紮的太厲害,也沒有把她給救上來,現在人都在撐船去打撈賢妃的屍首。”
聽了這些,虞夏也沒有食欲了:“這麼冷的天,她倆為什麼要去泛舟?”
荷雪看向虞夏:“公主,您覺得呢?”
虞夏猶豫了片刻,拿了茶盞抿了一口。
荷雪道:“您肯定猜出來了,這次是賢妃要害您,但是德妃手上也不乾淨,賢妃之死,與德妃脫不了乾係。”
虞夏自然猜出了。
但她從來沒有應付過這樣的事情,而且潛意識中,虞夏也不喜歡這樣的爭鬥。對她而言,這些女人之間的爭鬥讓她覺得恐懼又惡心。
荷雪道:“等著太醫院那邊給個結果吧。”
太醫院那邊很快就給了結果。這瓶香膏的確有問題,香膏裡摻雜著大量的蛇毒花,蛇毒花是宛州特有的一種花卉,當地的婦女會添加少量在胭脂水粉脂膏中,隻是少量會讓肌膚更加細膩光滑,但這種東西不能多用,長時間使用,物極必反,會讓肌膚大麵積的潰爛,並有成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