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附近十裡八鄉,一直有‘剁菜板’的陋習。
所謂剁菜板,多為鄉下婦人因為一些矛盾,不好指名道姓,用來指桑罵槐的咒人之法。
多是一些農戶人家丟了東西卻找不到,心裡窩火之下的發泄產物。
農戶人家不容易,一個雞蛋,幾把菜,對他們都是好物。可就有那手腳不乾淨的,東家偷幾顆菜,西家偷隻雞,有時候明知道是誰偷的,但你沒抓到手腳,就不能說人偷。
被偷了東西,還不能申冤訴苦怎麼辦?
於是就誕生了這種指桑罵槐的咒人之法。
一個村就這麼大,誰家不知道誰家的那點事?一般情況下大家來看熱鬨時,心裡已經有了個預設。
就比方說牛家婆娘這般罵了起來,大家不用多問,就知道肯定跟隔壁吳家有關。
因為早先時候,宋荷花就因雞蛋這事,跟隔壁吳婆子吵過一次架。
那次吳婆子咬死說沒拿,宋荷花說前腳她聽見雞叫,她家那隻雞每次咯咯噠那麼叫,就是代表要下蛋了。
誰知她後腳去撿雞蛋就沒看著,而就在她去時,看見吳婆子剛抱了一堆稻草進去。兩家稻草堆都堆在院門外,毗鄰著,隻有吳婆子有嫌疑。
可說到底隻是嫌疑,又沒抓到手腳,所以那次吵架宋荷花輸了。
當然宋荷花並不認為自己輸了,但在人前,她確實不占理。畢竟偷盜不是小事,沒有證據,是不能亂說的。
所以這次是牛家的雞蛋又丟了,還是沒抓到吳家的手腳,一氣之下才拿了菜板出來剁?
……
也有人不這麼認為。
人群裡。
“這莫是借題發作吧?”有人小聲道。
有人投來好奇的眼神。
“你聽聽她罵的話,若我沒記錯,那吳婆子最近沒少在外麵說牛家花兒是非。牛山兩口子多疼這個女兒,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宋荷花能饒過說她女兒是非的人?”
聞言,人群裡有好幾個婦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對。
看看吳家緊閉的大門,再看看牛山家婆娘剁菜板那咬牙切齒的狠勁兒,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這幾人的臉色自然沒被身邊人錯過,大家饒有興致地瞅了她們幾眼,繼續議論著。
多是說宋荷花多厲害,年紀時就是厲害的,曾經跟誰誰誰吵架吵贏了的戰績。
還有牛家的男人多護短,曾經哪個婆娘跟宋荷花吵架沒吵贏,叫自家男人出來動手,卻被牛家男人合著夥教訓了一頓的舊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也有一些人家和牛家關係親近,或直接就是親戚家的婦人上前去勸。
“荷花算了,不過是幾個雞蛋……”
“幾個雞蛋怎麼了?幾個雞蛋也能換幾個大字,這賊真不是東西,偷人東西也不怕爛手!”一個婆娘跟著罵道。
“就該她爛手,讓她拿去換錢買藥吃!眼皮子淺的東西,幾個雞蛋就能瞎了狗眼。”
幾個婆娘媳婦圍著宋荷花一邊勸著,一邊幫著罵。
這時候,在村裡有沒有人緣就能看出來了。
沒人緣的,一般大家都是圍著看戲,有人緣的多會上來幫忙勸,並幫著罵。
見鬨成這樣,周氏和馬氏早就急了。
二人自然看明白了裡麵的故事,婆婆這可不隻是光在罵吳婆子。
兩人如坐針氈,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
可又不能坐視不管,勸了幾句沒勸住,遂兩人商量了一下,一個去地裡找自己男人和公公回來,一個則繼續留在原地。
……
吳家緊閉的院門後。
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婆子,臉色鐵青,似乎想打開院門出去。
一個中年婦人攔住了她。
“娘,你還嫌不夠丟人的!上次就跟你說了,牛山家的婆娘不好惹,幾個雞蛋,咱家不缺那幾個雞蛋,你何必……”
婦人說著說著,也覺得沒臉得很,又是跺腳又是低喊,卻又顧忌怕被外麵人聽見。
吳婆子被氣得仰倒跌。
我沒拿她家雞蛋!
她一把歲數了,難道不懂這些道理?
上回是孫子拿的,小孩子不懂事,饞雞蛋,偷偷摸了幾回,她也是跟宋荷花大吵一架後,才知道。
怕壞了孫子的名聲,怕兒子兒媳婦打孫子,她背了這個黑鍋。
可這一回,真沒人拿牛山家的雞蛋。
吳婆子知道這事其實跟雞蛋沒什麼關係,宋荷花那婆娘是在指桑罵槐咒她說是非的事呢,可她能出去撕扯開來?
撕扯開,也是她沒理。
她一個做奶奶的人,說人家大姑娘的是非。
而且這是牛家莊,不是吳家莊,沒看見外麵幫忙勸架罵人的都是姓牛的,裡正家的二媳婦也在人群裡看戲,卻一個屁都沒放?
若是換做彆家,那婆娘早就出來擺裡正兒媳婦的架子了。
……
在眾人盼望下,牛家的幾個男人終於回來了。
牛山走在前頭。
剛站定就斥道:“還不嫌丟人的,還不進去!”
宋荷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來。
“我有什麼丟人的?丟人的該是那些爛手喜歡嚼人舌根的黑心爛肚腸!”她揚著脖子罵道,“覺得我宋荷花好惹是不是?再有下次,我就去砸了黑心爛肚腸家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