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歡(六)
成英並無出入宮禁的權利,但因涉及容錦,得知此事後半點沒敢耽擱,托內侍遞了消息進去。
字條遞來時,中書才結束了一場爭辯。
沈裕留了兩人下來問話,接過內侍奉上的字條時,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準備先撂在一旁的動作霎時僵住了。
就連問了一半的話,也卡了殼。
屬官們很少見他有這樣失態的時候,垂手侍立著,交換了個眼神,還當是朝中又出了什麼大事。
紙條上寥寥幾句。
講了容錦以命相脅的事,也著意提了,白芷等人會寸步不離地陪著,絕不會有任何差池。
沈裕抵著額,等待心跳逐漸平複。
他知道不會有什麼意外,除卻明麵上的白芷,暗地裡也安排了人,哪怕頂尖的高手,也無法從這天羅地網的監看中逃脫。
更何況容錦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
方才那一瞬的慌亂,確實是杯弓蛇影,應激的反應。
沈裕心中想得比誰都周全、透徹,但在思忖過後,卻還是吩咐道:“先散了吧,明日再議。”
此時還沒到散值的時辰,以沈裕一貫的行事,大都是有什麼問題當日解決,很少會拖到第一日再談。
除非是,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
眾人見他已然起身,是要離開的樣子,隻得按捺下好奇,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
至於成英這邊,倒是早有預料。
遞了消息後也沒離開,一邊遣人再問白芷,好知道她們的行蹤,自己則在宮門外候著。
果不其然,沈裕過了宮禁後,見著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她在何處?”
“方才問時,是在西市昌平街。”成英答,“據白芷所言,隻是在陪著容一姑娘逛街,買了些零零散散的東西。”
昌平街是西市極熱鬨的去處。
各類鋪子繁多,應有儘有,價錢也不算貴,故而京城百姓常會來此,往來行人絡繹不絕。
成英早已安排妥當,沒費什麼功夫,便在一家書鋪尋到了容錦的行蹤。
鋪子外邊留有幾個侍衛。
而白芷,則隨著容錦在鋪子裡,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以免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成英瞥見其中熟悉的身影,眼皮一跳。
這書鋪原是沈氏名下的店麵。
看鋪子的掌櫃原是國子監中一位頗有才名的夫子,姓袁,因誤打誤撞得罪了黎王一派,屢次遭受為難,索性辭官不乾了。
他與沈衡有師徒之誼,這些年,沈衡每隔一段時間也總會來此,本不是什麼稀罕事。
可偏偏碰巧,就這麼趕上了容錦出門,又被沈裕撞見。
旁人興許不知沈衡因何得罪了沈相,成英卻是一清一楚,見此情形,心中不由得歎氣,暗暗祈禱可千萬彆鬨出什麼事端。
容錦自己也沒料到,難得
出一回門(),竟能遇到沈衡。
按理說№()№[(),這時辰他本該在禦史台官署才對,除非沈裕食言,並沒履行先前的承諾。
她抱著選好的幾冊書,攥緊了手,若無其事地頷首問候:“公子今日休沐?”
“是有公務在身。湊巧從此處過,偷閒來見袁夫子一麵,讓姑娘見笑了。”沈衡從容解釋著,頓了頓,又低聲道,“多謝。”
他很清楚,沈裕自廢前言,令他回禦史台任職的緣由隻有一個。
必是容錦做了什麼。
這句道謝沒頭沒尾,一旁的白芷與容綺皆是莫名其妙。
容錦卻立時反應過來,搖了搖頭:“此事原就因我而起,公子遭我帶累,如今不過撥亂反正。”
若早知逃離陵川,要用沈衡前途儘毀來換,她當初興許壓根不會點頭。
如今再怎麼不好,至少不會虧欠、帶累旁人。
心中的疑惑有了解釋後,容錦沒打算多留,正要到櫃台處結賬,一抬眼,恰見著沈裕進門。
沈裕自宮中而來,並未換常服。
絳紫的官服在橘色的日光下,恍若鍍金,貴氣逼人,令人不敢直視。
他長身玉立,望向她的目光平靜而幽深,又似有暗流湧動。
饒是容錦早有預料,見到沈裕後手還是顫了下,懷中抱著的書跌落在地,麵色蒼白,方才與沈衡交談時那點淺淡的笑意也消散殆儘。
沈裕眸色愈黯,上前代她撿起落在地上的書,撣去塵土:“錦錦,該回去了。”
他開口時帶了些笑意,語氣親昵,像是再溫柔不過的戀人。
容錦避開他的視線,垂了眼睫,輕聲道:“好。”
鋪子中微妙的氣氛蔓延著,容錦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隻是還沒動彈,就又被沈裕隔著衣袖攥了手腕,留在原地。
手上的力氣重了些,令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察覺到容綺關切的目光後,又勉強展顏一笑,好叫她不要擔心。
“怎麼不戴我送你的鐲子?”沈裕攥著她的手,似是隨口問了句,又看向一旁的沈衡,淡淡道,“你重回禦史台,可有什麼為難之處?”
沈衡見了一禮,不疾不徐道:“勞沈相惦念,諸事順遂。”
沈裕在沈氏族中看得過眼的寥寥無幾,沈衡算是其中之一,這些年多有往來。
從前私下見麵時,沈衡皆是以輩分相稱,並不會如現在這般生疏,倒像是有意回避兩人之間的關係。
沈裕眉尖微微挑起,笑道:“既然多有閒暇,我與她成親的請帖,必得予你一份了。”
兩人的婚事雖定下,請帖也備好,但尚未發出去。故而除卻消息極其靈通的,朝中大半都還毫不知情。
公孫玘倒是有所覺察,但他知曉內情,自然不會主動提起這事,給好友添堵。
沈衡晃了晃神,那點失態轉瞬即逝:“自然。”
他一人你來我往,容錦卻聽不下去,再度想要離開。
() 沈裕卻並不肯鬆手。
沈衡溫聲道:“喜事將近,那就預祝一位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得了他這句後,沈裕似是才終於遂了心意,與容錦一同離開這書鋪。
容綺原是隨著自家長姐一同乘車來的,隻是才下了台階,還沒來得及踩上踏凳,就被仆從請到了另一輛馬車上。
態度倒是恭恭敬敬,隻是怎麼看,都透著不尋常。
“一姑娘,”成英將油紙裹著的點心遞給她,安撫道,“我家公子與你長姐數日未見,有‘私房話’要說,咱們就彆打擾了。”
容綺隻得應下,獨自乘車回老宅。
成英雖有意將話說得曖昧,可想也知道,這邊的氣氛決計好不了。
容錦上車後便不願再配合,掙開了沈裕的手,抱著從書鋪中挑的那幾冊書,在一角坐了。
她不吵不鬨,但處處透著抵觸。
沈裕本就因她擅自離開而不滿,見她與沈衡在一處後,就更為惱怒:“怎麼,你聽不得他說,你我琴瑟和鳴、白首偕老?”
容錦不答,沈裕便將那幾冊書拂落在地,掐著下頜,逼她看向自己。
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映著他的失態。
容錦疼得倒抽了口涼氣,想要掰開他的手指,卻又無能為力,艱難道:“你想聽我說什麼?”
她壓根不在意沈衡作何反應。
壓在身上,令她喘不過氣來的,始終是沈裕自己的態度。
沈裕冷笑了聲:“也是,你我之間哪來的白首偕老。”
他倒是想,可容錦心中隻盼著早日脫離苦海,興許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兩人之間,話總是說不到一處。沈裕索性不再多言,隻低頭吻她,修長而有力的手扶在腦後,迫使容錦仰頭迎合。
他心中存著撲不滅的火氣。
於容錦而言,呼吸逐漸變得艱難起來,唇上刺痛,舌尖也隨之嘗到一絲腥甜。
沈裕也不好過。容錦雖掙不開,但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也在他小臂上留下了數道抓痕,隱約見血。
乍一看,倒像是被貓給撓了。
他索性抽了容錦的衣帶,將她那雙不肯安分的手,反束在了身後。
沈裕捏著她的腕骨,算起賬來:“我送你的鐲子,為何不戴?”
他給那鐲子時,確實說了要時時戴著的話,但容錦並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女,常做各種事情,尤其是針線活。
於她而言,再好的玉鐲也是負擔。
“那玉太過貴重,我怕不小心,磕了碰了,出門前便取下了……”
解釋的話說了一半,因沈裕進一步的動作戛然而止。
容錦聽著車外隱約傳來的人聲,羞惱不已,口不擇言道:“你若如此愛此事,秦樓楚館,有的是人甘願伺候……”
幾乎是在一瞬間,沈裕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
這種話於他而言,不啻為一種羞辱。
脫
口而出的那一刻,容錦就已經意識到失言,咬了咬唇,垂首看著茵毯上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