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妍美頷首：“聽說你們家這一年過得艱難，本來我還想請你們去我的客棧裡住呢，可你們都說我狼心狗肺，我總不能辜負你們的期望。話說，兩個弟弟今年有把握麼？”
林家夫妻：“……”
他們如今迫切需要一個免費的住處。
然後是一家子，心裡都清楚林阿福這話很可能是故意氣他們，卻也有些後悔方才的出言不遜。
萬一是真的呢？
每到縣試，這附近都一房難求。價錢還特彆貴。
夫妻倆那話直接讓林阿福不願意收留，幾句話簡直太貴了！
“當然！”林母微微仰著下巴，輸人不輸陣嘛：“到時候你可彆貼上來！”
“這你放心。”胡妍美似笑非笑：“他二人那樣的品性，彆說我對你們沒有恩，就算有天大的恩情，他們肯定也記不住。我貼上來圖什麼？”
她目光落在林家旺身上：“聽說有的童生考一輩子還是童生，你今年可要好好考，彆再讓爹娘失望了。”
“當然不會。”林母立即道：“他們去年都很認真。”
“這兩天底下認真的人多了，認真就一定能考中麼？”胡妍美嗤笑一聲，放下簾子離開。
林家人站在原地，麵色都不好看，林父囑咐：“你兄弟二人一定要中。不然，我們都沒臉回村。”
林母也道：“你舅舅說，最近要給你們三表哥議親，今年就會完婚，那院子我們再住不了了。這一次不中，我們就算有臉回去，也回不去了。”
林家兄弟對視一眼，麵色都不好看，他們也想中，但這事哪有那麼容易？
又一年縣試開靠，普通人對此最多就是議論幾句，因為林家人的緣故，胡妍美會多關注幾分，據說聽說城裡出了一份答卷，並保證肯定會中，不中退銀。
這事情很隱秘，胡妍美聽了一耳朵就過了。
轉眼一月過去，縣試放榜，林家兄弟榜上有名，還都是前排。
一時間，兄弟二人的名聲傳遍了整個城裡。不少人紛紛送上賀禮，其中有好些都是富商，隻為結一份善緣。
胡妍美挺意外的，林阿福不知道兄弟二人的才情，見識頗多的胡妍美卻有所察覺，二人到底是在鎮上，讀的書不如城裡的學子多，多考幾次有所積累或許有機會，但隻憑著二人關在家裡讀……應該沒這麼快。
忽然，她又想起來了那份保證讓人中的答卷，在聽到城裡人說今年中的人都不是之前看好的那些時，她有了些許猜測，將答卷之事告訴了住在客棧裡的學子。
學子最恨舞弊，大家辛苦讀書，各憑本事，中了是好事。但憑著歪門邪道搶了本該彆人得的功名，那就是不行。
此事很快發酵開來，一群學子到了衙門外，要求將中了秀才諸人的答卷公開。有些人更是要求重考。
大人對於舞弊之事特彆在意，考卷提前泄露是大事，當前嚴令人徹查。
果然，考卷提前泄露。
縣試重考！
新出的題特彆難，但大人說了，先前中了秀才的人總該有過人之處，如果排名不靠前，肯定是舞弊了的。
胡妍美特意到了林家人住的客棧，一家子看著挺正常，但林家旺明顯較以前焦灼了些。
看到她來，林父不客氣地問：“你來這裡做甚？”
胡妍美含笑：“就是來探望一下你們，聽說最近收了不少禮物？”
林母滿臉的嘲諷：“我早就說過，莫欺少年窮，你兩個弟弟肯定會得中秀才，現在想來做秀才的姐姐，我告訴你！晚了！”
胡妍美揚眉：“縣試要重考，你確定他們還能榜上有名？”
“當然！”林母底氣十足。
胡妍美頷首：“那也挺好，既然你們不想讓我沾光，何不寫一張斷絕關係的切結書？”
林阿福做夢都想不再受這夫妻倆擺布，恨不能自己此生沒有認識過他們。
所以，切結書是要的！
林母恨恨道：“我們養你長大，你不報恩就想斷絕關係，哪有這種好事？”
“你心虛了。”胡妍美看向兄弟二人：“聽說你們去年是在家裡溫書，我還聽說那份答卷好多人都買了，你們買了嗎？”
林家旺冷冷道：“你想多了。我們兄弟再不濟也是童生，你張口就汙蔑，可是要被問罪的。”
胡妍美並不惱：“那麼，你們是憑自己的本事考中的？”
林家旺點頭，林家福冷哼了一聲，不屑回答。
胡妍美好笑道：“既然你們那麼有本事，就不該讓我沾光才對，這份切結書就更該寫了！”
反正，不寫就是心虛。
林家人一想也是，如果真正考中了秀才，就算他們和林阿福沒有來往，隻憑著之前關係，林阿福就能占著不少便宜。
彆的不說，隻要打出那間客棧是兩個秀才他姐姐是東家的名頭，每年縣試之際，這價錢往上翻十番，也多的是人願意住。
“斷！”林母一錘定音，她看向胡妍美，冷笑道：“你可彆後悔。”
胡妍美樂了：“我做夢都想，又怎會後悔？”
拿到切結書，胡妍美心中的鬱氣散了大半。
重考之事前後折騰了兩個月，放榜那日，林家兄弟榜上無名。二人被大人請到了衙門。
兩人到底年輕，又在鎮上長大，且從小就沒有經曆過大事，很快就招認了買答卷的事。
身為學子，在朝廷辦的縣試中舞弊是很嚴重的事，大人當場就奪了二人功名，還要將此事上報。
兄弟二人成了白身，還要被關五年，並且這輩子都在不得參加科舉。
不說兄弟倆出不來的事，林家夫妻聽到這個消息，大受打擊。
二人根本就不知道兄弟倆買答卷的事，他們真心以為兄弟倆是憑自己的本事考的，隻不過運氣不好碰上了舞弊之事需要重考而已。
重考之前，夫妻倆信心十足，這兄弟倆能考中就已經證明了他們的本事，就算這一次運氣不佳沒能上榜，明年後年也一定有機會。
他們甚至覺得，兄弟倆考完，一定會榜上有名。
得知兄弟倆作弊，林父特彆難受，在床上躺了三天下不來。更讓夫妻倆想不通的是，兄弟量竟然在暗地裡攢了那麼多的銀子。
那份答卷可不便宜！
兄弟倆拽著這麼多銀子，在他們四處求人湊盤纏時，竟然能無動於衷。
這一次，夫妻二人真的傷心了。
兩人倒是想要救人，可根本就沒法子。
但凡是沾染上這案子的人，全都脫不了身。
夫妻倆病倒了，此次的盤纏是借的，兒子入了大獄，鄉下還回不去，一時間，二人心中絕望無比，隻覺前路一片黑暗，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想到那些債，想到以後會被人取笑，二人真的想死了一了百了。
胡妍美特意去探望了兩人。
短短幾天，夫妻倆瘦了不少，精神也不好，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林母看到她並不覺得歡喜，因為她知道兩家那我得有多僵：“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胡妍美頷首：“我就是想看看你們有沒有後悔……話說，如果你沒有把他們兄弟護得那麼好，沒有在他們身上寄予厚望，其實不會弄成這樣。”
“你胡說！”林父滿臉激動，臉漲得通紅：“就是你說的那些話，他們兄弟急於求成，才會做下此等錯事。你才是罪魁禍首！”
胡妍美搖頭：“你們中不中，跟我有何關係？就算是我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那也不是，你們跑去舞弊的理由！”
林父最怕就是有人在自己麵前提這事，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他感覺年紀大了，最近一年遇上了不少事，隻憑一口氣硬撐著，此時那口氣一泄，整個人都蔫了。
半個月後，林父沒了。
林母愈發瘦弱，一點盼頭都沒，聽說林家福在獄中病逝後，沒熬多久也去了。
夫妻倆沒了，林家的事卻在村裡傳了多年。
反正自那之後，無論是自家女兒還是收養來的孩子，眾人都會下意識多幾分善意。
林家夫妻就是現成的例子，如果他們善待女兒，沒有把林阿福逼成那般，他們不至於賣宅子賣地。在兩個兒子犯了事之後，也不至於無家可歸。
身邊有個孩子照顧，有人養老送終，有了盼頭，兩人不會這麼快就死。
周家人在分家之後，兄弟之間很少來往，還不如鄰居來得親密。之後的許多年，幾兄弟都私底下想要和周大運拉近關係，但最後無一例外，全都失望而歸。
林父的喪事是林母辦的，而林母的喪事她娘家自己湊銀子辦的，要那份切結書在，從頭到尾都沒有來找胡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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