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除非鬼玉的主人就在我們之中……(1 / 2)

傅寄秋沉寂片刻, 才鬆開手掌。他合衣睡在了被褥外,雙眸緊閉。

連星茗裹著被子看著他,疑惑問:“你不脫外衣就睡覺嗎?”

傅寄秋才起來,褪去了外袍。

他的外袍漆黑, 似燈火夜中隱忍猙獰的怪物, 掛在衣架上時與一旁明亮的鮮紅嫁衣形成了鮮明對比。再躺下時, 傅寄秋的身體幾乎懸在了床鋪之外, 距離連星茗又遠了些,且還背對著他。

“……”連星茗有被嫌棄到。

他躺下身, 側頭看著傅寄秋的背影——寬肩窄腰, 內衫血紅,散落著墨發, 從後方看很適合讓人伸著手臂摟著緊貼上去,就很有安全感。明明年少時他們身量相差不大, 可是隨著歲月的日益增長, 傅寄秋慢慢的就比他高出了半個頭。

以前連星茗還想著要勤加修煉, 沒準修為增長了, 個子也能跟著增長。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夠長得比傅寄秋高,再不濟也能同樣高!可是直到他身死之時,他還是比傅寄秋矮半個頭。

現在換了個新身份。

好家夥,直接比傅寄秋矮一個頭了。

即便是年少時, 他們也從來沒有躺在一起過。畢竟他們在蓬萊仙島都有各自的居所,誰會閒著沒事做去對方的房間裡睡覺?就連出門在外曆練, 他們不得以要露宿野外時,一般也是連星茗歡歡喜喜給他們弄出個臨時床褥,而傅寄秋則是盤膝坐在上風口打坐,為他擋了一夜的寒風。

連星茗從被中伸出一根手指, 戳了戳傅寄秋的背脊。

“你睡著了嗎。”

“……沒有。”

傅寄秋的聲音透著不易察覺的嘶啞,似乎是在隱忍著什麼。

連星茗以為他困倦了,便不再出聲準備安睡。隔了大約五分鐘,他都昏昏欲睡時,傅寄秋那邊卻突然傳來了動靜,折回了身看著他。

“你方才想要說什麼?”

連星茗睜開眼睛,他們的距離不到一尺,不過因為他蓋著被子,而傅寄秋睡在被褥之外的緣故,這短短的距離又好似隔著一道洪川。

“啊……我是想問你,你看起來出身於仙門大派,你上麵還有其他仙職更高的人嗎?”

傅寄秋道:“沒有了。”

連星茗便了然,看來師兄已經繼任仙長。他又明裡暗裡探聽道:“阿檀身居高職,外貌俊朗脾性溫善,想必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

——都過去三千年了!師兄你要是還沒有娶到老婆的話,我都要替你著急了!

傅寄秋抬睫看了眼他,瞳色微暗。

“都不喜歡。”他嗓音更啞。

連星茗失笑,道:“如果都不喜歡的話,那就是你的眼光太高了。”

屋中燭火未熄,印著人暖洋洋的,麵泛柔和的昏黃光暈。連星茗半張麵頰陷入枕頭中,笑起來時眼角彎下,長而密的眼睫扇動之時,仿佛蝴蝶翩翩而已撩動人的心弦。

傅寄秋看著他這雙散漫含笑的眼,某一刹那,眼前似乎浮現起熒禍之亂三年間那雙滿是哀慟與暴戾的瞳孔。

想起便心尖刺顫。

傅寄秋聲音輕輕道:“嗯,我的眼光是有些高。”

哇,整整三千年連一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你這眼光已經不僅僅是“高”了,你這樣是很難娶到老婆的!連星茗心裡這樣想著,嘴上笑著勸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若是遇到合眼緣的女修,還是儘早去追求吧。”

傅寄秋頓了下,問:“你呢?”

“我什麼。”

“你可有合眼緣的人。”

連星茗頓時有些尷尬,怎麼說著說著就說到自己的身上來了。他迅速裹好小被子閉上眼睛,打著哈欠說:“唉!不重要不重要,還是快些就寢吧。”

閉眼許久後,他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窺視,就瞧見傅寄秋平躺著,眼眸已經閉上。

還是離得很遠,絲毫不越界。

連星茗不禁在心裡感歎:“師兄真是二十四孝好男人,位高權重長得好看脾氣又好,連叛逃師門的小師弟都能堅定維護,更何況是道侶。也不知日後會便宜了誰,想想還有點小羨慕。”想著想著,他再一次昏昏欲睡,這一覺睡得昏沉。

夜半蘇醒。

連星茗從床上迷迷糊糊坐起來,身側的床鋪早已經一片冰涼。

窗外的天色還是烏黑的。

這麼晚了,傅寄秋去哪兒了?

他謹記著可能會被裴子燁打上門來的風險,一個人在床上戰戰兢兢坐了會兒,胡思亂想許多,最後還是忍受不住出去尋傅寄秋。屋外的走廊漆黑,走廊的另一側臨著露天的庭院,此時寒風吹拂而過,樹蔭仿佛化成一個又一個形狀恐怖的巨獸,在黑暗中張牙舞爪。

連星茗走出百米,又開始後悔。

貌似在外麵碰上裴子燁的風險比在屋子裡大許多。他連忙折返而歸,身體被冷風吹到戰栗發抖,這小小的一截走廊仿佛突然間被無限拉長,成為了一條看不見儘頭的絕路、死路。

他赤足小跑回客房門口,又突然愣住——房門竟然上鎖了。

“為什麼要上鎖?”連星茗嘗試著衝屋子裡喊了數聲,裡麵無人應答。

似乎房間裡沒有人。

普通凡人想要開鎖,得尋鎖匠,但修仙者並不需要那麼麻煩。他們隻需要注入靈力,將鎖崩碎便好,連星茗就是這樣做的。

他抬手擊出靈力,第一下隻注入少許靈力,那把青銅生鏽的鎖紋絲不動。“阿檀……阿檀,師兄!開門!”連星茗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事態失控的驚慌,他用力拍打著房門,這種讓人恐懼戰栗的危機感迫在眉睫,就好像這扇門再不打開,就會有極度糟糕、無法挽回的事情發生。

他麵無血色盯了幾秒鐘,心中一狠抬手灌入丹田中大半靈力!

砰——

一聲巨響。

灰塵四起!青銅鎖依舊紋絲不動,暴起的靈氣卻儘數反噬而來!它化為一層烏黑的波浪漣漪,將連星茗撞到騰飛而起,五臟六腑似挪位般劇痛無比,再睜開眼睛時,眼前已經不是客房的小小木門,而是一個足足有二十人高的青銅門。

恢宏、壯觀,不可撼動。

他上前數步,身上的黑金鎧甲在陽光中熠熠生輝,身後火霧繚繞,士兵們的身形被火光吞噬,變成一團又一團焦黑的炭屍。他在硝煙中緩慢低下了頭顱,眼眶漲熱瞪著自己的手掌。

這不是他的手。

這是一雙女人的手,小而柔軟。

“開門……開門……”來不及了!

連星茗踉蹌奔逃到青銅門前,渾身血液仿佛一瞬間彙聚到頭頂,讓他心驚膽戰腿腳發軟。他想要使用靈氣震開這道該死的門!丹田裡卻空空如也,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一絲一縷的靈力——最後,他隻能用手硬生生去摳那條窄小到幾乎看不見的門縫,十指連心鮮血淋漓,連星茗驚慌失措,憤怒衝周圍大叫出聲:“裴子燁!裴子燁!!”

“裴子燁——”

“開門——有沒有人——”

“快打開城門!!!”

唰唰——

唰唰——

連星茗猝然睜開眼睛,第一眼見著的是傅寄秋的手,正貼在他的額頭焦急注入靈力。他爬起來一把推開傅寄秋的手掌,心悸跪趴在床邊乾嘔了數聲,渾身上下冷汗淋漓,仿佛剛從冰冷的湖水中撈出來,抬眸時眼底尚存驚疑不定的惶恐。

天光大亮,溫和的陽光順著門框溜進來——那扇門並沒有上鎖,此時正大大咧咧敞開。

連星茗發呆好半會兒,才反應過來,訕笑擦了擦冷汗道:“我做噩夢了,沒嚇到你吧。”

傅寄秋麵色比他還要難看,定定看了他數秒鐘,才收回來僵在半空中的手掌。

“你經常做噩夢?”

連星茗還是訕笑:“也不算經常,白日裡疲憊夜間就會夢見一次,習慣了就好。”說罷遲疑,以前做噩夢的時候身旁無人,他不好意思地問:“我剛剛沒有說什麼夢話吧?”

“……”

有。

剛才連星茗在噩夢驚恐中,一直無助喊著裴子燁的名字。

傅寄秋轉過身,道:“並無。”

***

一大清早,郡守府的下人們便被嗬令不得出門。郡守昨日躲躲藏藏不敢出現,今日卻不得不出麵,拿帕子掩著口鼻諂媚點頭哈腰。

“諸位仙人這是要乾什麼?”

“你眼睛看不見?塗泥巴畫陣法啊。”劍修抱著一沙袋乾泥,焦急嗬斥:“讓開讓開。”

修士們在府邸塗塗畫畫,將一處上好庭院弄得不能入眼,郡守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又不敢阻攔,轉眼看見一人時眼前一亮。

“誒,小仙人!”他上前堆起滿臉的笑,“真巧,咱們又見麵了。”

連星茗剛要進去就被攔了個正著,他換回一身青衣,行走間衣袂飄飄,豐神俊秀。他身邊的傅寄秋黑袍加身,雖唇邊含笑卻笑意不達眼底,隻有在對上連星茗時,這笑意才真實起來。

兩人都麵上帶笑,溫文爾雅,看起要來比其他修士好相處多了。

郡守看人下菜碟,才敢直接伸手阻攔。

連星茗道:“我正要去了解除障流程,現在實在不便寒暄,日後有機會再……”話還沒說完,郡守便邁著晃蕩的步子靠近,一隻手虛攙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往前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郡守嘿嘿笑:“不妨事不妨事,咱們邊走邊說,絕對不會耽誤您的事兒!”

連星茗看了眼身側的傅寄秋,兩人對視一眼後,同時邁起腳步。

郡守為難打聽:“小仙人,障妖真不是下官的發妻嗎?有沒有可能障妖上了兩個人的身,您們要不要再去抓抓下官的發妻?”

那日在大堂裡指認嫌疑犯的環節,郡守汙蔑郡守夫人的執念為“怨憎會”,必定被障妖上身,還讓她跪拜小妾阿笙的屍首。如此看來這兩人已經撕破臉皮了,連星茗可不想摻合彆人的家事,他假笑著說:“哈哈,我也不太清楚耶。”

郡守:“那您知不知道被障妖上身的那個男人是誰啊?下官今天淩晨時去看了眼,不認識,您可知曉此男子和阿笙是什麼關係?”

“這個……也不太清楚……”連星茗邊哈哈笑,邊不著痕跡地往傅寄秋身側藏。

傅寄秋仿佛並未察覺到他的小動作,隻是在行走時,有意無意擋住了郡守的視線。

郡守即便再好奇,也苦於中間還隔了個笑麵煞神,不敢再繼續逼問連星茗了。不過他也是個臉皮厚的,愣是一路賠笑跟入了庭院。

琴修們或站或坐,在走廊裡調養生息。郡守見狀上前再次詢問,琴修們隻當沒聽見,世子見他態度恭敬,便覺自己受到了尊敬,揚唇昂頭出聲答:“他倆以前是舊相好……”

話一出,眾人色變喝止:“彆說!”

此時再出聲阻攔已是不及,郡守當即大驚失色。剛巧這時候蕭柳帶著阿箏從後方走廊,郡守大步走到阿箏麵前,勃然大怒揪起阿箏的衣領,臭罵道:“老子是見你們一家四口人可憐,才拿兩個庭院跟你家換人,還保你們以後的榮華富貴。你爹娘倒好,拿個破鞋來給我戴綠帽子?”

他高高揚起手臂,凶神惡煞就要扇下,世子都被他這變臉的速度給嚇懵了。

“啊!”阿箏驚叫一聲,還未被打到,他身旁的蕭柳便迅速出手攔下那一巴掌,眉頭微皺態度有禮道:“阿笙已逝,郡守還請得饒人處且饒人。”

郡守點頭哈腰收手,“仙人說的是!”

經此一事,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連星茗拍了拍呆若木雞的世子道:“傻了?”

世子結結巴巴:“他、他怎麼……”

連星茗道:“踩低捧高人之常情。”

“你看起來好像很懂的樣子……”

“一般一般,也就比你多懂億點點,誰讓我比你多吃了不少鹽。”

世子不服氣,冷哼道:“你得意什麼,昨天不知道是誰說出搖光仙尊怕門鎖這等‘名言名句’。我大半夜的睡床上了都能笑出聲。”

說起昨夜,他們隻聊到了“搖光仙尊的執念是愛彆離”,就被裴子燁的一個眼神駭到作鳥獸散了。許多人浮想聯翩了一晚上,在腦子裡譜寫了各式各樣的話本,早已經等不及想與人分享!

趁著裴劍尊還在檢查除障事宜,蕭柳捂住阿箏的耳朵,興致勃勃道:“書裡說的果然都是真的!搖光仙尊定對裴劍尊愛在心口難開。”

連星茗:“……?”

他幾乎瞬間就扭過了頭,觀察師兄的反應。說來奇怪,蕭柳在他麵前胡言亂語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他還不覺得難堪,隻是略無奈。這次師兄也在場,他頓時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腦子裡隻剩下一個想法:晚節不保!

傅寄秋同樣偏眸,牽唇衝他笑了笑。

似乎沒有把方才聽見的話放在心上。

連星茗鬆了一口氣,心道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他以前和傅寄秋的關係,說熟吧,也沒有那麼的熟,他們隻是同師門下的師兄弟,見麵親昵問好,不見互不掛念,偶爾結伴出行曆練。

並未交過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傅寄秋眼中算什麼,應該就隻是一個死不悔改、作繭自縛的小師弟吧。

既如此,以師兄的性格,對於他這個小師弟的“豐富黑曆史”,應當也是不感興趣的。

世子說:“昨天晚上我徹夜未眠,把寫裴劍尊的那本書看完了!”

蕭柳興致勃勃:“如何?”

世子一臉激動:“眼淚都快要流乾!”

蕭柳滿意點頭:“我就說,這三部曲裡隻有寫裴劍尊的那本好看,其他兩本不好看。”

此話引起眾多反駁。

世子:“其實我昨天晚上把寫道聖的那本也看完了,呃,感覺搖光仙尊的執念若真是愛彆離,那對象也是道聖,裴劍尊——不太像。”

其餘人也紛紛出聲:

“對!對!仙尊與道聖相愛相殺,最後被逼到自刎,生死兩隔,這才符合‘相愛的人被迫分離’嘛。”

“感覺裴劍尊是一廂情願。”

“仙尊壓根就沒把裴劍尊放在心上。”

蕭柳:“!!”

蕭柳漲紅臉急了:“諸位道友怎能如此愚昧!現在快快改變觀念還來得及!”

世子看完兩本以後,已經堅定地站穩道聖了,“愚昧?是你弄錯了好不好,你個傻子!”

蕭柳堅信自己才是對的,據理力爭道:“世子,你這番行為若放到民間,便叫作入了邪/教。”

吵吵嚷嚷,各執己見。

連星茗:“…………”你們統統都是邪/教……大哥就不要說二哥傻了……

連星茗扶額聽半晌,嘴角抽搐伸出一隻手,“大家不要吵了,有沒有一種可能,搖光仙尊的執念不是愛彆離。”

眾人雖爭執不休,但他們都是立於同一個觀念上在爭執——那便是愛彆離。

連星茗唱反調,一句話精準點草所有人。

世子不屑道:“你個能口出狂言說門鎖是執念的人彆老是瞎摻合,就連裴劍尊都往泥巴裡加金箔了——加金箔,還不明顯?裴劍尊都承認搖光仙尊的執念是愛彆離了!他都認同,你難道能比裴劍尊更了解搖光仙尊?”

“……”這講的是什麼話。

他當然比裴子燁這個愣頭青更了解搖光仙尊啊,因為他就是搖光仙尊本人啊!

連星茗迅速擺爛,微笑道:“這……算了,你們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世子哼哼:“從你昨天說出門鎖二字開始,你在搖光仙尊的事上就喪失了所有的發言權。”說罷他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哈門鎖!你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真要笑死我。”

是上鎖的門不是門鎖。

連星茗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嘲諷。

換到三千年前他能一指彈弦把世子的頭發給削禿,現在也許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吧,他忍俊不禁笑說:“對對,你說得都對。你們都比我更了解搖光仙尊,你們都比我有發言權。”

退至傅寄秋身邊時。

傅寄秋偏頭問:“有琴嗎?”

連星茗愣了瞬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除障,講究的是協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