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菜,但有老攻(1 / 2)

傅寄秋抬掌掃開障氣, 帶著他落到地麵。

更尷尬的事情發生了,鬼玉隨著他們從半空落到了距離地麵一米處,光芒更盛。

“……”

除障之時鮮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明明障氣四溢大家危在旦夕,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求助或者念法決。現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裴子燁僵硬轉過頭,直勾勾盯著連星茗, 握劍的手掌青筋暴起, 幾欲將劍柄攥裂。

不等裴子燁細看, 傅寄秋步子動了動。

他隻是向右偏身半步,便嚴嚴實實蓋住了連星茗的身形。隨即抬眸, 跨越近十米的障氣洪流, 不含任何情緒地瞥向了裴子燁。

靜止的寒風重新鼓動, 煞到樹葉沙沙作響,裴子燁鼻腔泛腥,仿佛能感覺到倒流的血液潤入喉口當中, 刺到他眼前模糊。

這個眼神他很熟悉。

時隔三千年,他再一次看見了這個輕飄飄、又讓他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的眼神——

在他興高采烈將九節風珍藏於身上,第四十八次從大燕皇宮趕到蓬萊仙島送藥時, 連星茗以五十萬精兵作為婚約的交換籌碼, 一盆冷水潑醒了裴子燁年少怦然心動的錯覺。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走出來的了, 他隻記得連星茗對他笑嗬嗬下逐客令:“更深露重, 裴少俠路上小心。”

走出門時。

傅寄秋迎麵走來, 與他擦肩而過, 當時也是如同現在這般眼神。時空仿佛在這一瞬間交錯重疊,蓬萊仙島的冰涼空氣沿著三千年的歲月長河,終於遲來追上了他的背脊, 冷空氣沿著背脊緩慢攀爬至頭頂,讓他大腦遲鈍,再無法思考。

“鬼玉認主。”

裴子燁眼眶酸脹盯著那片青色的衣角——他看不見連星茗的臉龐,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片衣角,以及四根從後方抓緊傅寄秋黑袍的手指,蔥白指尖深深陷入了泛著暗光的柔軟衣袍中。

這隻手乾淨、白皙,是一雙彈琴的手。可連搖光的手掌從來遍布青紫紅腫,不堪入目。

裴子燁重重深呼吸一口氣,才能鼓起勇氣將詢問的話繼續說出來,聲音嘶啞可怖:“鬼玉認主,它為什麼會衝你而去?”

“……”

連星茗默默吞咽口水,都不敢冒頭。

除了四麵八方湧動的障氣,一切好似都是靜止的,人們臉上的匪夷所思、驚疑不定,裴子燁那雙逐漸泛起紅意的眼眸,以及眼前這道黑袍加身的清俊身形,正嚴防死守將他按在身後。

尖嘯聲穿過雲霄,阿箏的怒叫打破了平靜,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她身上彌漫出的烏黑障氣像大壩決堤般霎時間淹沒了整座庭院!連星茗神識一重,足底先是空懸而起,旋即重重磕在了地麵上,他剛有趔趄前傾的趨勢,一隻從後方伸過來的有力手臂撐住他的右肩,掌心按在了他的左肩之前——像從後方將他摟在懷中,小心翼翼撈起。

隻是一瞬,確認他站穩之後,傅寄秋立即鬆開了手臂。

咚!咚!

後方傳來數聲巨響,大約十幾人從天而降,摔得麵部扭曲慘叫連連。還都摔在了一起,有人哀嚎道:“我們被障氣汙染了!”

“這裡是哪裡?”世子驚慌失措看向四周,入眼是熟悉的農舍,潦草的茅草屋坐落於他們身前,一地秋霜殘葉,不大的泥地院子裡堆積了許多框框簍簍,還有被捆紮在一處的藤條。

蕭柳起身道:“是阿箏的家,幻象。”

他們那日送嫁時就是從此農舍出發的!他又安撫眾人:“我們正在窺視阿箏的執念,諸位道友務要驚慌,站得近便會一起窺視,其餘修士們應當也被障氣汙染,正在其他的幻象當中。”

聞言,連星茗立即緊張掃視一圈,見人群中沒有裴子燁,他慶幸吐出一口氣,開口。

“所有的修士都被障氣汙染了,那我們豈不是隻能再等待另一批人來除障?到時候順道再將我們救出幻象了。”

蕭柳轉過頭看他,似乎是想起了方才鬼玉奔主之景,張了張嘴,又閉上。

麵色泛紅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傻!”世子習慣性衝口而出,收獲了一眾驚奇敬佩的注視,他反應過來臉色陡然一綠,態度突然變得恭敬了許多,小聲道:“我是說,咳咳,我是說您可能不太了解,被障氣汙染分三個階段,咱們現在還隻是‘旁觀’的第一階段,隻要從頭到尾穩定心神不被她的執念影響,就能安安穩穩地突破幻象,回歸現實。”

連星茗:“……”你突然用敬語我好不習慣啊。

他乾咳一聲,上前一步。

嗒嗒!

二十多位修士們齊刷刷後退一步,神色糾結至極,一副又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

連星茗啞然,扶額笑道:“雖然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但你們一定想多了。”

世子小聲問:“鬼玉為啥認你為主?”

麵前所有人的眼睛都“刷”一下子亮起來,目光灼灼有神盯著他看。

後方傳來腳步聲,是傅寄秋。

連星茗前世彆的不提,輩分與地位都高到離譜,他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小輩們在瞎想什麼。可傅寄秋不一樣,他心中焦躁不安地回頭,已經做好了即將被師兄質問的準備。

可傅寄秋隻是彎唇衝他笑著點了點頭,依舊是翩翩君子溫文爾雅,一句話都沒問。

轉言衝其他人說:“鬼玉並非在認主,因其他緣由才突然浮動,不便透露。”

大家懵逼看著他,連星茗也是其中之一。

眾人雖不知傅寄秋的身份,但見他與裴子燁平起平坐,甚至後者有時都要禮讓他三分,便能猜出此人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前輩。再加上傅寄秋說話時語氣平穩鎮定,唇邊含笑,眼底也含笑,活脫脫就是個仙門大派中的“正義良善大師兄”,他說的話便又讓人多信服了幾分。

——是也,搖光仙尊都已經仙逝三千年了,人死又不能複生,他們剛剛在想什麼啊。

氣氛陡然一鬆。

連星茗疑惑瞥傅寄秋一眼,連他自己也有點被搞糊塗了:鬼玉剛才不就是在認主嗎?

很快他邏輯自洽了,心道:“我隻是鬼玉之主,除了把它們合三為一什麼都沒乾過。可傅寄秋從小到大謹慎看管了鬼玉碎片數十載,他知道的事情比我這個鬼玉之主多得多,這很正常。”

連星茗湊近傅寄秋,手指悄悄扯了扯後者的衣袖,軟聲祈求道:“阿檀,你剛才的話能不能以後和裴劍尊再說一遍——就,如果可以的話理由能不能也帶上,我怕裴劍尊誤解我。”

頓了頓,他窒息補充:“然後打我。”

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你了!

他眉頭輕蹙雙掌合十,欲哭無淚,一雙漂亮的杏仁圓眼在陽光下明亮惹人憐愛。

“又在撒嬌。”心魔笑嘻嘻抱臂站在傅寄秋邊上,搖頭感歎:“師弟每一次撒嬌都正中你的軟肋,卻不知他自己在懸崖邊上遊走——真想把他囚起來,將門上鎖,他一看見門鎖就腿軟到逃不掉啦,你可以在黑暗裡儘情把他弄哭,親掉他的眼淚,這時候再看他撒嬌求饒豈不是更……”

以往大多時候,心魔都能精準戳到傅寄秋最不堪的欲念,讓他心神出現無數紕漏。可是這一次,在心魔提及“將門上鎖”的那一刹那,傅寄秋的眉頭便重重皺了起來,麵色不渝斜眸睨去。

心魔一滯,陡然潰散。

再轉回視線時,他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含笑君子,“自然。”

連星茗從合十的雙掌後猛抬頭,感激不儘詞窮道:“阿檀,你——你真是個大好人!下輩子我要給你當牛做馬來報答你!”

傅寄秋掀唇道:“彆人都是以身相許,你為何偏要當牛做馬?”

連星茗以為他在開玩笑,心道一聲好他娘幽默啊,像供神一樣衝他拜了拜,“都一樣都一樣,你要是不嫌棄,我既可以當牛做馬又可以以身相許,除了生孩子我都行。”

看見沒,我比你還幽默。

連星茗笑著盯著他看,挑了下眉。

傅寄秋喉結上下滾動,有那麼一刹那幾乎要信以為真,他牽唇偏過頭看向彆處。

話語裡的含義與語氣的不真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與落差,可傅寄秋就是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忽略掉心尖的酸楚,要在這刀尖上舔糖。

正說著,吱呀——

農舍旁的小廚房門扉被推開,阿箏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糊,往廚房隔壁的草棚走去。

眾人神色一肅,有人提醒:“幻象中的人很容易受到事主情緒的影響,現在還隻是第一階段的‘旁觀’,若進入第二階段‘身臨其境’,那就真的出不去了。諸位定要死守心神,無論發生什麼,絕不能跟著她情緒大起大落。”

事已至此,眾人也彆無他法,唉聲歎氣。蕭柳安撫道:“至少能看出阿箏的執念了……若我們能有幸出去,想必對除障也有作用。”

連星茗舉步,跟隨阿箏走入草棚。

草棚簡陋,四處隻用鬆鬆垮垮的粗木樹枝撐著,側麵與棚頂都在漏風。室內安置又兩張窄小的床鋪,床上被褥黑濕,像濕冷地區從未曬過太陽的床褥。右側床鋪上鼓起,裡麵平躺著一個女子,像屍體般睜著眼睛看著棚頂漏出的藍色天空。

“這是……她姐姐阿笙嗎?被她爹娘進獻給郡守做小妾的那位可憐女子?”

阿笙暴斃時七竅流血,連星茗當時隻是潦草看了一眼,此時有些不太確定。

蕭柳點頭:“是的。”

阿箏將米糊端到床邊,紅著眼睛小聲說:“阿姐,你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吃點吧。”

阿笙眼珠子僵硬轉了轉,在被子裡扭過身體,背對著她。過了幾秒鐘,被褥下才有嘶啞麻木聲音響起:“妹妹彆擔心,阿姐不餓。”

阿箏張了張嘴,將米糊放在桌上,驚恐絞著手指說:“若阿姐不想嫁給大官,不若……不若……就讓鄰家哥哥帶著你逃吧!你們遠走高飛到一個陌生地方,爹娘找不到你們的!”

阿笙:“那他的父母怎麼辦,父親偏癱母親高齡,何人替他來贍養。”

“……”

“你又該如何是好。爹娘沒能用我換來大房子,定會再將你賣作妓子。”

阿箏眼睛更紅,道:“若我們能買下一座新房子呢?偷偷住過去,不讓爹娘找到我們。我編簍子賣了很多銅幣,我都有偷偷藏著的!阿姐莫灰心,妹妹會攢更多的銅幣買房!”

攢銅幣買房?童稚之言,何其天真。阿笙深深閉上了眼睛,輕聲道:“我想自己待會兒。”

阿箏連聲應是,走到屋外草垛中,悶不吭聲埋頭編簍子。旁邊圍了一大圈人,各個臉上都攜著納悶,世子好奇問:“她的執念是什麼,編簍子攢錢買房?”

旁人鄙視道:“你不覺得‘帶姐姐一起逃離這個家’聽起來更熱血一些嗎?”

編好簍子,她將其背到拖車上,又鑽進細細的繩結中,如小馬駒拉車般拉著拖著往外跑。事主不在的幻境會潰散,眾人連忙舉步跟上。

快步走時,世子湊到連星茗身邊,他先是害怕看了眼傅寄秋,才神秘兮兮小聲問:“你是不是?”

連星茗知道他在問什麼,不就是問他是不是搖光仙尊嘛。

他睜眼說瞎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