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把鎖,我都……(2 / 2)

驟然愣住。

往常隻是緊閉的朱紅門的環扣上,多了一把青銅色的鎖,牢牢將環扣鎖在了一起。

象征希望的大門拒絕對她開放。

連星茗看見青銅鎖的那一瞬間,腦子裡霎時間一片空白。往常這個時候,他一般會下意識抬手用力摁住自己的喉結,抑製身體本能的反應。可這一次他的神識被死死禁錮在阿箏的身體裡,他無數次想要抬手,手臂卻紋絲不動。

他心神震蕩想閃躲開視線,阿箏卻直勾勾盯著那把鎖。不多時,他隨著阿箏走到朱紅門前,抬起手臂拍門——一開始隻是輕輕地在拍門,發現無人應答之後,阿箏的動作急促起來,神情愈加哀切,是拍門聲音太小了嗎?

那她就更用力!

平洲城障變之初,所有新娘子重披嫁衣蒙上鮮紅蓋頭,走出房門用手背鼓掌。

恰似現在的聲音——

砰!砰砰!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開門!打開門!”阿箏渾身抖顫,焦急大叫。

——有沒有人?打開城門!

這道聲音仿佛一聲驚雷劃破長空,殘忍刺穿他的神魂!連星茗眼眶濕燙盯著鎖,太陽穴一突一突的刺痛,阿箏拍門無用,繼而去動鎖。

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一道陌生男子聲音對著她臭罵:“乾什麼呢你!”

阿箏摔倒在地,愣愣轉頭看。

她以前來的時候都是黃昏時,所以她隻見過那一位脾氣非常好的護衛。這一次值班的是一個孔武有力,麵相十分凶悍的男人。

阿箏有些怕生,但一想起還被鎖在家中的阿姐,又覺得心中湧現出無限的勇氣。她從石獅子底下抽出宣紙,又抖顫著拿出隨身的小包裹,哆哆嗦嗦道:“我想買下這座庭院……我準備了足夠的銅幣!兩百枚,兩百……”

話還沒有說完,那男人就一腳踢開了她的小包裹,裡麵的銅幣叮呤當啷滾了一地。宣紙從空中飄落,他抬起腳,那隻沾滿了泥土的黑靴毫不留情碾在了紙張之上,嗤笑嘲諷說:“這麼點錢哪裡夠,你做夢買的房?”

阿箏猛地抬頭,呆了。

“……不夠?”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農舍,恍惚到連那散落滿地的銅錢都沒有去撿。所有關於“有一天”的美好願景,都無情被粉碎,她仿佛忽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盼頭、繼續前行的勇氣。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要乾什麼、該乾什麼,所以她又坐到了小板凳上,動作麻木編著簍子。

這一次被刺痛就隻是痛,再無欣喜。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天亮之時,爹娘才從外麵回來。他們換上了一身從未穿過的浮誇錦衫,兩個人都身帶酒氣,麵色激動,仿佛剛從哪場婚宴酒席上歸來。娘看見了角落中的阿箏,大步走來抽走了阿箏手中的藤條。

阿箏下意識抬起手臂抵擋,以為要被打。誰知道娘用力扔掉了這根藤條,興奮地一把摟住了她,大笑道:“俺的寶貝女兒,你以後再也不用再編簍子啦!”

阿箏恐懼這個擁抱。

可比這個擁抱更讓她感到害怕的是,娘的這句話——她隻會編簍子,她可以編很久攢錢買到一座屬於自己的房子。以後再也不編簍子?那豈不是斷絕了她唯一一條生路。

她掙紮推開,愣愣:“為什麼?”

這個時候爹也跑了過來,同娘一起並排站在她麵前,大笑道:“你姐姐已經送給大官了,大官答應給俺們一座庭院,就是城西胡同裡染著紅漆、門口串著許多銅幣的……”

阿箏瞳孔微縮,顫抖得更加厲害,整個人仿佛沉浸入冰涼的湖水中,“那、那座房子是大官的?”

“對!但現在它是俺們的了,你以後就住在那裡麵,你姐姐有時間也可以回來看看你——”後麵的話阿笙沒有聽清楚,她隻是在陣陣讓人心悸的耳鳴聲裡,聽見爹娘笑著說:“你以後再也不用編框賺錢,再沒有意義了!”

轟隆隆!識海中猝然響起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阿笙的每一寸情感波動,連星茗都感同身受。他的視線穿過眼前這對男女,從他們臂膀中的窄小縫隙,一眼看見了掛在門上的小黑鎖。

黑鎖的姿勢扭曲怪異,斜斜向上翹著,那個黑洞洞的鎖口就朝著這個方向——這一瞬間,天仿佛變成了地地仿佛變成了天,他明明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前的所有景物卻全部在視野中瘋狂倒退!隻有那個黑洞洞的森然鎖口,在極速向他逼近著,像是能張開血盆大口將他活活吞下去。

與此同時,耳畔響起一道輕輕的聲音,是阿箏,她嗓音沙啞說:“有一天。”

有一天!我要擁有一座不會被上鎖的房子,這裡才是我的家。

“有一天。”

“我心心念念的新房子,它想鎖住我。”

透過那個將人禁錮住的、黑洞洞的鎖口,阿箏看見了一些東西,連星茗同樣看見了。

——那是他們的未來。

被鎖住、困住,一輩子也走不出來這陰影。

將他們的人生判下死刑,無人能救贖。

連星茗恍然不覺今夕是何年,隻能感受到鼻腔裡泛起濃鬱的血腥味,心臟重新壓上了那塊巨石,眼前一片漆黑。光亮遲遲都不能透入,他聽見了許多仿佛隔著一層結界的模糊聲音。

“這是障氣汙染的第三階段,四苦心結。”

蕭柳歎氣道:“本以為能撐過“旁觀”的第一階段,誰知道我們竟全軍覆沒。”上百名修士麵麵相覷,臉色無比驚愕。

“怎麼有這麼多鎖?!”

他們現在身處一個被幽閉的黑暗空間內,周圍不是牆,而是一扇又一扇被拚接起來的門,門扉連著門扉,門鎖連著門鎖。

世子這般心智不堅之人早就坐地痛哭失聲了:“阿箏好慘!!”他抹了把眼淚,突然像想起來什麼,震驚抬頭,“等等!她的執念是門鎖?”

她的執念是門鎖的話,那就說明……搖光仙尊的執念同樣也是門鎖啊!

“你表哥!”世子爬起,大驚失色衝到了蕭柳麵前,“你表哥上次是不是說搖光仙尊的執念是上鎖的門,他是怎麼知道的?”

蕭柳一愣,轉眼看向四周。

“我表哥在哪兒?”

大多數人都倒在了地上,窒息到痛苦捂住心臟,張大嘴巴汲取新鮮空氣。

隻有極少數人還站著——像連星茗,他雖然站著,卻比在場任何一個人反應都要大許多,臉色煞白如牆灰,漂亮的杏仁眼雖睜著,瞳孔裡卻黯淡無光,一潭死水。

他沒有呼吸起伏,他好像都忘記了人活著時,應該要自主去呼吸。

“呼哧……呼哧……”裴子燁粗喘難平,他好不容易煎熬度過了前兩個階段,總算能在第三階段裡碰上這人了。他用力握緊劍柄,渾身都激動到發抖,凝視的視線寸寸劃過在場的每一張臉,像是在迫切尋找著什麼。

最終他的瞳孔猛地凝住,無聲放大。

聲音衝口而出:“連搖光!”

裴子燁立即抬起腳步要上前,又看見傅寄秋動作比他更快,長腿大跨幾步路快步走到了連星茗的身後,冰涼的手掌用力覆蓋上後者的眼睛。

“不要看。”

連星茗恍惚眨眼,有溫熱的靈力順著他的眼皮流入瞳孔之中,讓他乾澀的眼睛得以苟延殘喘。耳畔一熱,傅寄秋在他耳邊放柔了聲線,仿佛比他本人還要更加恐懼,語末都帶著不易覺察的顫意。

連星茗的鼻尖驟然一酸,眼眶發熱。

他聽見傅寄秋對他說:“彆怕,這世界上的任何一把鎖,我都有能力將它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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