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行至酒樓包廂內,距離連星茗說“好荒唐”還沒有一刻鐘,白羿聽聞此事,又是一句話衝出口:“好離譜!是誰傳的?!”
連星茗落座,順手給傅寄秋倒了杯茶,道:“我已經痛罵了一刻鐘了,彆再重複啦。”
白羿轉向傅寄秋道:“長公主就是因為年幼時被孤立,養成了個逆來順受的性格……”
連星茗道:“彆講我皇姐是非。”
白羿跟沒聽見似的,話語不斷:“這位公子、呃,仙人?總之你可千萬彆因為旁人在你自己身上找問題。要我看來,就是那個最先傳這種話的人有問題!他妒忌你,你若生在佛狸,我和一殿下定幫你揪出這個小人,什麼人啊這是。”
他大罵特罵,直到飯菜上桌,他還在口若懸河臭罵不止。轉頭無意間看見連星茗看他的眼神時,白羿才後知後覺想起今日的主要目的。
他們今日務必得與這位小修士混熟。
這個簡單!
連星茗是個笑麵迎人、慣會哄人的小漂亮,白羿則是個不學無術、嘻嘻哈哈的“酒肉朋友”之輩,兩人合在一起就像是兩個烏煙瘴氣的汙染源頭,使勁渾身解數雙管齊下,還怕拿不下從海島上出來的清澈單純小仙人?
白羿暗暗給連星茗使了個眼色。
連星茗瞬間了然,拿起公筷往傅寄秋碗裡夾菜,一臉小鳥依人的模樣乖巧道:“仙人,你多吃點,這家的麻婆豆腐可好吃啦,你能吃辣嗎?若不能吃,我再給你夾點清爽的。”
傅寄秋道:“我已辟穀。”
連星茗笑容頓時掛不住了:“……”
口腹之欲作戰計劃中道崩殂……這還沒到中道呢,打從一開始就崩殂了!
他求助看向白羿。
白羿嬉笑道:“彆啊,我們家一殿下知道你們要從蓬萊仙島趕來,就提前半年心心念念吩咐酒樓準備這一桌飯菜。這豆腐是皇家製品,一殿下每日每夜監工,這小青菜呢,則是一殿下親自除草耕耘,看著它一點點長大……”
連星茗心道一聲你好誇張,人家是從蓬萊仙島出來的,又不是從深山老林裡出來的。
你當他這麼好騙?
傅寄秋轉眼看過來。
連星茗麵上神情一肅,點頭如搗蒜般道:“對的對的,小青菜是我親自種的。”
傅寄秋便伸手探向筷子,見他行動不便夾不起菜,連星茗宛如被人提著後領子一般,登時十分有眼色地蹦了起來。夾起一筷子麻婆豆腐,一隻手在下麵接著油水,笑嗬嗬熱情道:“來,仙人,啊——張嘴,我喂你吃。”
傅寄秋身形凝住,微微向後仰了半寸。
白羿也是頭一次見連星茗如此“諂媚”,他幸災樂禍掐著聲音扭捏模仿:“張嘴,我喂你吃。”
連星茗充耳未聞,依舊目光灼灼盯著傅寄秋,眼睛晶晶亮亮璀璨如暗夜中的明星。
傅寄秋隔著鬥笠與他對視片刻,輕輕挑起白紗下端,露
出一個清冷、矜持的下顎,他的唇色比一般人要紅些,啟唇時連星茗的視線控製不住盯著他的唇,心道:“下半張臉長得不錯啊,比白羿都好看許多。難不成又倒黴到跟我皇姐一樣,胎記長眼睛上啦?”
矜持咬下麻婆豆腐,行為克製無比。
可他很快就克製不住了,偏頭以拳抵唇重咳數聲,暴露在空氣中的脖頸紅了大片。
“你不能吃辣?”連星茗啞然給他倒水,“你不能吃辣你早說啊。”
傅寄秋年幼時便已辟穀,在辟穀之前所食隻是白米飯、小青菜,寡淡無比。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能吃辣,更不知“辣”是何味道。
抬眸看見連星茗稍稍帶著埋怨與擔憂的眼神,傅寄秋唯恐會掃小師弟的興,乾咳著啞聲道:“咳咳……你們……咳,繼續吃……”
連星茗怎可能吃得下。
他都要去修仙了,他的皇位就快要無了!
他擱下筷子,眼巴巴道:“仙人,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弄來。”
傅寄秋不知道連星茗為何要對自己這樣好。
他早已辟穀,對於口腹之欲並不看重,可當連星茗問出這個問題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夜的事端,想起那裝在小包裹中,每一位同齡人都曾分到的馬奶糖糕。
馬奶糖糕乃佛狸國特產,街邊小巷均有售賣,包廂窗外就時不時傳來吆喝聲,身後掛著背簍的小販在街道上奔走,笑容滿麵抬著個箱子,箱子裡堆砌著如小山般的清甜糖糕。
“好吃不膩的馬奶糖糕咯!兩塊銅板一個!”
傅寄秋的視線不著痕跡向窗外偏移。
“你想吃馬奶糖糕!”連星茗立即站起身,有想吃的東西就好啊,最怕這位少年修士什麼都不想吃。他正要下樓去買,卻突然麵色微變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封袋子,轉向白羿:“你帶錢了嗎?”
白羿:“……沒。”
權貴少年們出行從來不帶錢,錢都是放在身邊小廝身上。
這次他們為了與這位少年修士拉近關係,特地沒有帶一大波小廝忙前忙後,以示親切——結果現在好啦,錢竟然也未帶!
傅寄秋道:“不必麻煩。”
連星茗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緊張笑嗬嗬道:“不麻煩不麻煩,你坐著。”他轉頭看向白羿,道:“一樓拐角地有偷偷貓在一起賭骰子的,你去玩兩把贏點錢回來。”
白羿大為震驚:“佛狸禁賭!你這個堂堂佛狸一皇子竟然頂風作案,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美滋滋伸出手:“給點押注唄。”
若無本錢,那就得用點東西去押注。
連星茗身上一分錢都沒有,能夠用來押注的東西卻不少。他先是準備摘下腰間玉佩,動作做到一半又實在舍不得,轉而摘下金絲香囊,遞出去時不肯鬆手,咬著牙笑道:“這玩意兒是父皇賞給我的禦賜之物,我一個我皇姐一個,裡麵的香料都是皇姐親自磨好塞進去的,聞著香味兒了嗎?這是皇姐對我的愛。若是賭輸了,
你和我一起提著腦袋去跳江,懂?()”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白羿一把扯過香囊,笑嘻嘻道:“一殿下放心,騎馬打仗我不行,吃喝玩樂我最在行!本小侯爺分分鐘就至少給你贏回來一百個銅板!”
他離開後。
連星茗自己著急,卻還在安慰傅寄秋,“彆緊張彆緊張,白羿這方麵天賦異稟,他光著個人進賭場,都能把整個賭場給贏回來。”
傅寄秋道:“你們不必……”
連星茗打斷:“你彆緊張!!!”
說著他自己扒到了窗口往外探,一雙眼睛像是明箭一般嗖嗖從上往下,往白羿的後腦勺上插。從傅寄秋的角度,剛好能夠看見他身上的脖頸,像是一截白雪般,又抓耳撓腮坐了回來,對上視線後滿臉焦急微笑道:“你彆急。”
“……”
傅寄秋偏開眸,偷偷抿唇笑了一瞬。
隻是一瞬。
大概半刻鐘後,樓下傳來爭執聲,連星茗探頭一看,就看見白羿連外衫都給輸掉了,氣惱到一腳蹬翻了人家的賭注桌子。
莊家扯著嗓子怪叫:“輸不起就彆玩!”
白羿怒不可遏,“你知道我是誰嘛!”
莊家翻白眼:“我管你是誰,你是天王老子輸了也得給錢。”話剛說出口,白羿就左看右看,腳尖猛地踏斷椅子,持著塊斷木衝上去要打那人。
“……”連星茗已經想到了該如何在身上纏石頭,然後抱著白羿一起去跳江。
等他和傅寄秋急匆匆來到一樓時,白羿已經與人打作一團了,一群人圍觀。
連星茗想上去拉架,又怕被傷及無辜,在旁邊小聲喊:“算了,輸了也不能耍賴打人家。”
白羿怒回頭:“他出老千!”
連星茗:“什麼?!!”
連星茗拿袖子遮住臉,立即從地上撿起塊斷木,想上前幫忙又插不上手。身邊“嗖”一陣冷風刮過,隻見鬥笠的白紗輕輕揚起,傅寄秋手持絳河,也沒用多大力氣,劍鞘輕點莊家的後脖。
莊家瞬間軟了下去,人事不省。
白羿躺倒在地,氣憤推開莊家,臭罵:“我是鎮遠侯府小侯爺!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你知道我今天是帶著誰來的嗎?是當今一……”
一什麼一!連星茗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擋著臉衝一眾圍觀的吃瓜群眾笑道:“家兄日前從馬背上摔下來,摔壞了腦子,讓大家看笑話了。沒事沒事,都散了吧。”
白羿掙紮:“唔!唔唔唔唔唔!!”
連星茗鬆開手,撿起地上的外衫扔給他,又從賭注桌上拿回金絲香囊。最後順便從桌上順了兩塊銅板,去買了馬奶糖糕回來。
他將其遞給傅寄秋,瞪著星星眼讚不絕口道:“你剛剛那一劍好厲害啊!我感覺你也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絳河。”
傅寄秋接過馬奶糖糕,耳根微紅。
白羿穿上
() 外衫,還憤懣不平:“他出老千!改明兒我讓我爹派人嚴查這個地方,大家都彆想賭了,這一片地兒全都給我水至清無魚!”
連星茗沒理他,伸手幫忙拆開糖紙,遞到傅寄秋的唇下,“嘗嘗?”
傅寄秋淺嘗一口,道:“甜。”
連星茗眼角彎彎笑道:“這可怎麼辦好,你不喜歡吃辣的又不喜歡吃甜的,少了人生兩大樂趣。”他將糖糕又往前送了送,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不喜歡吃也得吃完。”
因傅寄秋戴著鬥笠的緣故,連星茗也不好判斷距離,隻是憑著感覺伸手一送。指尖仿佛輕輕劃過了什麼柔軟的地方,傅寄秋稍稍向後一仰,明明沒有再吃辣,脖頸卻霎時間又紅了一大片。
他眼簾微顫,啟唇叼起糖糕,抬起自己的“白螃蟹”手掌將其往裡按。
入口,還是甜。
他沒有不喜歡吃。
回到包廂中,白羿還在道:“水至清無魚!”
連星茗與他太熟啦,他們一人從小便慣會對著對方的倒黴之事而幸災樂禍。見白羿手臂上的繃帶歪了,他撐著下顎笑道:“行,這事兒也不用你去提。我幫你與侯爺說一聲,我就說貴公子在外賭錢,賭輸了外衫後憤懣不平要肅清賭場,實乃大義之舉,我再跟父皇替你求個封賞把你升升官,當小將軍,官級比你爹都大。”
白羿臉色一綠:“……你彆。”
他轉向傅寄秋,讚歎道:“我第一次看見有人能用劍鞘點暈人的,還不是敲。你這手我若會使,我爹也不會天天揪著我的發冠罵我了。”頓了頓,他再次嬉笑感歎:“劍鞘都如此厲害,若你真將劍出鞘……你可殺過人?”
傅寄秋抿了抿唇,沒說話。
連星茗替他開口:“他沒有。”
白羿又問:“你的劍叫什麼?”
連星茗道:“絳河。”
白羿轉回頭:“你是他的發言人還是什麼?我問他又沒問你,你話許多。”
連星茗微笑道:“衝你這句話,我可以現在就賜你一個抄家流放。”
這算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小玩笑,年幼時不打不相識的衝動之言,熟稔後有事沒事便會被提及。白羿笑嘻嘻道:“哦,感謝皇恩浩蕩。那你趕緊把我抄家流放,快點快點。”
兩人話趕著話,熱熱鬨鬨,傅寄秋在蓬萊仙島時,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在看見同齡人時,他通常隻會看見同齡人高高拱起行禮的手,已經深深埋下的恭敬頭顱。
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再一次從心底泛開,實在有些怪異,但傅寄秋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白羿道:“沒有殺過人的劍都不是好劍,你這把劍以後若能用人血開刃,那才叫名劍。”他手掌虛撫過劍鞘,指尖仿佛也被著森冷如高山雪的劍意刺傷,不免打了個寒顫:“這玩意兒要是用來割喉,得有多疼啊。”
見他似乎想要碰絳河,傅寄秋伸出手掌,將劍往回收了一收,道:“修士命門為丹田,若非大仇大怨,割喉隻會
徒增痛感,實屬不必。”()
連星茗心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麼,為什麼要在飯桌上提這麼恐怖的事情。他拿起絳河在自己脖頸上比劃了一下,好笑道:你們不覺得這樣很彆扭嗎?使劍與人鬥法都是往前刺,哪裡有劃喉嚨的?劃自己的喉嚨倒不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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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寄秋轉眼他,這次倒沒有想取回劍了。
白羿焦急:“快把劍放下!”
連星茗莫名道:“我又不割,你急什麼。”
白羿噴笑:“自作多情。我是在緊張你嗎?我是在緊張這把好劍,怕你把他摔咯。你若想割喉,人家絳河還不願意沾你的血呢。”
連星茗道:“它憑什麼不願意?我佛狸皇室的血金貴無比,它殺一百個作惡多端的魔修,都抵不過我皇脈一滴血為它開刃。”
白羿“噫”了聲,道:“這種事有什麼好搶著說。你的血再金貴,也不可能拿來給它開刃的。”
……
……
傅寄秋不進食,連星茗與白羿兩人風卷殘雲,將一桌子好菜掃蕩得乾乾淨淨。眼看都要到下午了,連星茗一直心心念念著正事,現在應該已經算混熟了吧?
他起身拱手,一拜。
“小仙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幫忙。”他抬頭,瞳孔發亮:“咱們現在也算是交心了吧?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若這都不能算是交心,那全天下都沒有能夠推心置腹的好友了。”
傅寄秋微愣,點頭。
白羿在一旁暗暗偷笑。
連星茗見他點頭,心頓時放下了大半,道:“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不想修仙,我不喜歡彈琴。我若去了蓬萊仙島,先不提居所不比重陽殿我能不能忍受,光說穿衣服——我的衣服都是宮人幫我穿的,發冠也是宮人幫我束。我自己弄不來,這個仙是無論如何也不想修。”
他抬頭:“我想見仙長稟明此事,還望小仙人能夠施加援手,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