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7w營養液加更](1 / 2)

連星茗右手被傅寄秋虛虛握著,正偏頭看向宿南燭伸到他眼底的手掌。隻是看了幾秒鐘,他就感覺到握緊自己右手的那隻手突然間一僵,按在他手背上的拇指似乎異樣顫了一瞬。

不自覺將他攥緊,似乎在害怕他會鬆開手,轉而去握住另一個人的手。

沒有太大的遲疑,連星茗道了聲“不必了”,就暗示性輕輕扯了扯傅寄秋的手。

當年無數次,連星茗都拒絕了傅寄秋向他伸出的手掌,一襲綠裙義無反顧奔向了會傷透他的人。這一次,連星茗選擇回握住傅寄秋的手。

沒有鬆開。

傅寄秋眸光下落至連星茗的手掌上,琴修細長好看的指骨之上,布滿了細小的割痕與淤青。這一次他終於能夠如願撫摸過傷口,心疼於這個人曾經受過的傷,有立場去珍愛疼惜。

一股靈力從台階上掠過,將白玉階梯上的穢血分至兩側,露出其下光華流轉的潤玉。傅寄秋牽著連星茗走上階梯,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宿南燭一眼,從後者身旁經過。

“……”

宿南燭手掌懸在空中,唇邊的笑意僵了許久,才麵色隱隱發白放下了手。

怎麼回事?

當年的連搖光,從不會回應傅寄秋。

“不要再靠近了!”

世子手忙腳亂之間扯住蕭柳的頭發,隻覺得這裡隻有自己一個惜命的人,震愕小聲問:“你在這裡難道聽不見他們說話嗎?你還想去哪裡,你要爬到台階上嗎?你要鑽進桌底嗎?”

蕭柳抱著凳子道:“世子,我想聽聽其他道友在說什麼。”

在他們身邊,不斷有修士匍匐前進,暗地裡激動交頭接耳。世子兩眼一□□:“雖說我們隻要不主動去接觸搖光仙尊,他就不會發現我們,傅仙長也對我們視而不見。但——現在還有個宿南燭啊!你們真不怕他下毒?!”

蕭柳麵色一緊,謙遜道:“是有一些些怕的。不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說罷抱緊鏤空的圓凳掩耳盜鈴般擋住自己的臉,繼續前進。

世子喉嚨一梗:“…………”草!

他也被拖拽著不得不靠更近,一路被拖至階梯之下。此地比其他地方地勢要高許多,正正好容納部分人偷偷蹲在欄杆之下,掩住身形。

不過……人實在是太多了!

全場超過上千的人,掩不住的。大家自覺給自己和友人設置下隔音結界,層層交疊宛如密密麻麻的烏龜房,光世子一人就莫名其妙被三個不同的隔音結界罩住,右側有一名修士小聲道:“所以搖光仙尊為何要屠漠北皇宮?”

“很明顯吧,是漠北滅了佛狸啊。搖光仙尊必定是想要替自己的母國報仇。”

“可是戰時仙人不得參戰,這不是約定俗成的規矩麼?誰若參戰便會被所有修士不容。”

“非也非也。”另一名修士擠進了談話之中,一臉“你不懂”道:“此事另有玄機。”

“哦?請道友細說。”

世子與蕭柳不約而同看向那邊,就看見那名修士拿出萬惡之源第四部,道:“此書上說是漠北先破壞了規矩,在軍中藏了修士暗暗參戰。搖光仙尊發現蛛絲馬跡後向蓬萊仙島稟明,當時的仙長還是裕和仙尊,並不信他。”

“於是搖光仙尊隻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封宮逼出了藏匿於漠北皇宮的修仙者,又手刃了一眾仇敵。此舉大快人心!”

這名修士說話時語氣抑揚頓挫,像是位經驗老道的說書人一般,聽著就叫人心潮澎湃。周邊頓時傳來數道喝彩聲,過了一會兒,大家才堪堪回過神來,語氣有些無奈:“可是道友……你說的是話本裡的事情啊,又不是事實。”

世子聽到這裡,真想衝過去大叫一聲“這就是事實啊!”,可他慫,他沒敢插嘴。

眾人止住談話,繼續好奇地偷聽偷看。

這時候,階梯上三人均已落座。

四麵八方血氣森森,腥氣漫天,三人卻麵色如常,讓人一見不由感歎心態真強大。

落座的位置也頗為講究。

他們三人先是都在桌邊站了會兒,似乎是在等其他人先落座,好決定自己坐在哪兒。大約半分鐘左右,是搖光仙尊先拉開了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傅寄秋旋即坐到了他的身邊。

宿南燭則是坐在他的對麵。

世子看到這裡才反應過來,心道:“原來都是在等搖光仙尊先坐下啊。”

他在底下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又聽上麵傳來宿南燭的聲音——

“我想請搖光道友幫的忙。”宿南燭風度翩翩含笑道:“是將大燕改朝換代。”

“……”提及大燕,階下一眾嘩然。

大家都是大燕的仙人,在成為一名修仙者之前,亦是大燕的子民,家中也儘是大燕人。世子更是大燕的宗親子弟——和碩尊親王最寶貝的獨子,他忍不住奪過周圍一名修士手中的曆史書,邊翻邊緊張問:“宿南燭和大燕有仇嗎?”

那名修士明顯也懵了,“沒有啊!”

那宿南燭為何要針對大燕?

位於眾人視線焦點處的搖光仙尊許久都沒有出聲,垂著黑睫盯著桌麵許久,右手不自覺撫到左掌之上,似是下意識想摳弄手背上的傷痕。

不過下一秒鐘他就回神移開手掌,語氣聽不出是什麼情緒,道:“改朝換代,何意?”

宿南燭道:“字麵上的意思。你既然屠過漠北皇宮,想必屠大燕皇宮對你來說也不在話下?”

“…………”

連星茗聽見了後方傳來許多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他仔細想了想,大概能明白宿南燭想做什麼了。

係統稱奇道:[絕,真是絕殺。先是以鬼玉碎片為謝禮引誘你,又是以屠大燕皇宮為理由。這兩個對你來說都是有誘惑力的,若你真的是霧陣之中的一個幻身,豈不是瞌睡了就有人遞來了枕頭?還一遞就是兩個戳中軟肋的枕頭,這迅猛的攻勢,尋常人根本就扛不住啊。]

[……]連星茗以往大多時候都會

溫和有禮回係統的話,無論係統說的話有多無聊。

即便隻是簡短“嗯()”一聲。

這次他半晌都沒回答,係統傻眼了:[你不會真的被他說動了吧。星星,你清醒一點,這裡是霧陣,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

連星茗並沒有被說動。

他隻是在一切事態結束以後,乍聽大家以一個輕輕鬆鬆的語氣提及漠北?()_[(()”、“佛狸”、“大燕”以及“當年戰事”,心裡感覺很不舒服。

並不是厭惡感,也不是不爽。他也說不上來這是什麼感覺,隻覺得心臟悶悶的仿佛壓上了一塊天底下無人能夠與他感同身受的巨石——你們茶餘飯後的閒談,是我曾經剜心鑿骨走過的路。

即便是現在,它依然在心底隱隱作痛。

在他低頭不回應的時候,宿南燭一直在暗暗觀察著他的表情,心臟沒由來一縮。

竟又與他想象中不同。

他其實並不知曉事情的全貌,隻是身居高位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一些連搖光的往事,諸如“血腥婚禮”、“一夜屠儘漠北皇宮”等。

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可是漠北與兩國交戰,佛狸國破皇室三族屍首倒懸於宮牆之上,入眼隻剩下蕭條與慘淡。身為佛狸的同盟國大燕反而趁此機會揮兵北上,一舉拿下漠北與佛狸,一統天下笑到了最後。

這些沒有被寫進史書,卻是他親眼所見。

宿南燭猜都能猜到,大燕恐在其中推波助瀾,就是不知道大燕做到了哪一步。不管做到哪一步,拿屠宮來誘引應當都能誘到連星茗。

他甚至都以為連星茗會毫不猶豫地應下。

若真如此,那他就會投其所好。從前他一直都對連星茗太惡劣、不珍惜,最後連星茗身份暴露之時,已經完全不相信他動了真感情,隻覺得他想要報複回來。宿南燭百口莫辯,也不屑於去辯,隻想將人先抓回自己的身邊。

兜兜轉轉,陰差陽錯。

直至生死兩隔。

這一次無論連星茗想要什麼,宿南燭就去拿、就去做。霧陣之中的幻身是天底下最接近於“連搖光”的存在,他隻有這一次機會。

絕不要再將這人逼到自刎。

也絕承擔不起再一次親眼看這人自刎的痛。

宿南燭道:“大燕虧欠於你,難道你就不想親手複仇嗎?”

“……”連星茗呼吸滯了一瞬。

這句話對於其他修士來說是巨大的衝擊——為什麼宿南燭會這麼說?

大燕為何虧欠於搖光仙尊?

不少人遲疑放下了曆史書,這個時候蕭柳所著書籍已經從燕京流到了外城,不少修士都人手一本,詫異翻看起來。又聽見上方傳來“叮”一聲響,傅寄秋將絳河放到了桌麵上。

抬眸寒聲道:“說完了麼。”

“……”死寂。

宿南燭掩唇咳嗽數聲,蒼白麵上咳到紅潮迭起,雙手撐著桌麵緩緩站起來,盯著傅寄

() 秋道:“從剛剛起我就想問了。少仙長隻是他的師兄,管得是否太寬了些?”

氣氛凝固住,表麵上的平靜似乎被赫然撕裂開來。明明傅寄秋沒有拔劍,他甚至都沒有將手掌放到劍鞘上,周遭的空氣卻好像被劍氣所擾,讓人有一種即將被一劍刺穿心臟的錯覺。一片膽戰心驚之中,隻聽傅寄秋幾近凝滯的聲音。

“你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

宿南燭愣住,眉峰壓緊。

——什麼意思?

他正要轉眼看向連星茗,山川與地麵突然間劇震,刺眼的陽光從西麵迅速流轉到東邊,宛如瞬息之間完成了日月交疊。喧囂的風從足下向上而來,場內響起無數道“哢擦”“哢擦”的碎裂聲,是修士們施設下的隔音結界碎裂,大家唰一下子原地站起,驚愕瞪視天際:“場景要換了!”

霧陣中的場景大約都是按照時間順序往下走,較為隨機,直至墓主人身隕之時,再重頭再來。按照時間順序,下一個場景也許是——

烏雲聚散,天地倒懸。

轟隆隆!

轟隆隆!

待爆裂之聲停滯之時,眾人已經身處於一座高高的宮牆之內,四麵八方都是流竄的宮人,每一張麵頰上都洋溢滿恐懼與哀切。更遠處是一道豎起來的圓拱形結界,罩住了整座皇宮。

根據方才宿南燭所說的“搖光仙尊封漠北皇宮,屠宮”,立即有修士迎著風暴大叫:“這裡是漠北皇宮嗎?”

“怎可能,咱們是按照時間順序往下走的。搖光仙尊這個時候早已經屠了漠北皇宮了!”

方才他們才提到大燕。

又有人喊:“難不成是大燕皇宮?”

世子氣得哇哇大叫:“你們是不是修仙修傻了,自己家國旗不認識了?”他抬手一指,眾人隨之看過去,就看見半透明的結界之下是一座高高豎起的紅色宮牆,宮牆每隔一米左右便會有一個凹陷下去的磚石,磚石上往往都會插著一個旗幟,旗幟飄揚黑金色尊榮華貴。

這不是大燕的國旗!

這是——這是——

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四處奔逃的宮女們大叫維持秩序道:“莫要驚慌!莫要自亂陣腳,二殿下在宮中施設過防禦結界,隻要結界一日不被破,漠北大軍就無法闖進來,我們等二殿下來救我們!”

“怎、怎麼會……”世子目瞪口呆張了下嘴巴,眼看著雞皮疙瘩順著手臂一點一點地爬上來。這裡竟然是佛狸的皇宮?

而且正是佛狸皇宮被破的那一日。

他轉頭看向蕭柳,聲音發緊問道:“不是說霧陣場景是遵循時間順序嗎?我們剛剛都已經到了熒惑之亂第二年,現在怎麼又回到佛狸被滅時啊?足足往前倒了兩三年啊!”

蕭柳也答不上來,四下張望,眼前一亮。

宮牆之上,正靜立著一個身穿宮袍的身影,迎風而立,墨發隨風而起。

倏然間落下。

黑金色的衣擺迤邐極地,隨

著長而細窄的階梯漫下,雲層從太陽下遊走時,散落下的陽光悠悠蕩蕩為他的寬袖鍍上了一層華美金光。當他抬起臉龐看向天際時,眉尾也落下一層金光,精致臉龐儘數被陽光籠罩,長睫在風中脆弱微顫。

修士們的法袍與皇宮宮袍自然有極大的不同,前者為窄袖雲錦,一切服裝樣式都是為了修士能夠行動方便而服務,行走間都是瑟瑟厲風、乾淨利落。宮袍則是寬袖長擺,腰周墜有一層厚重的黑色綢緞,將人的身形嚴密裹在之中,自帶一種華麗端莊、貴氣之感。

修士們並不能確定這是朝臣服飾還是什麼,但一看見那道身影,冥冥之中便有種預感。

——這位定是搖光仙尊。

[怎麼沒有遵循時間順序了。]係統疑惑出聲:[會不會是你這個墓主人影響了霧陣?]

連星茗抿唇看著自己的宮服袖擺,心道:[不是。確實還在遵循時間順序。]

當年佛狸宮破之時,他並不在場。

眼下種種,是他曾經做過的一個噩夢——夢見自己立在城牆之上,親眼所見修士擊破了結界,帶領漠北大軍闖入宮門之中。

在宮門被巨木撞塌、灰塵四起的那一瞬,他猝然間從床上驚醒了。

渾身盜汗,氣喘籲籲。

夜半三更捂緊麵頰,痛哭失聲。

不知何時起他臉上的血色儘數褪去,身形在陽光中像是要變成透明。就像曾經在噩夢中那般,他看見了皇宮八角有修士騰空而起,運轉靈力注入八麵陣眼,宮門前則是有無數士兵抬著一個厚重的棕色巨木,時刻準備撞擊宮門。

結界外,喝彩聲,激勵聲,興奮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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