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7w營養液加更](2 / 2)

結界內,尖叫聲,啜泣聲,驚慌無助。

心跳快得要失衡,靈脈中的靈氣四處亂竄,重重湧向丹田,無處釋放。一股又一股腥潮的熱浪往喉口處湧,連星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製心境上的起伏,很快他又聽到後方修士們的竊竊私語聲,像鋪天蓋地的水淹沒了上來。

“佛狸皇宮怎會有防禦結界?()”

有漠北的修士在破結界!?()”

“這……這和曆史書上說的完全不一樣啊。曆史書上說漠北是直接打進佛狸皇宮的。”

部分修士宛如被驚雷劈中,總感覺眼前的場景無比眼熟。

終於有人一臉呆滯翻開了那本話本,結結巴巴窒息道:“等等!佛狸有修仙結界籠罩,漠北修仙者破開結界屠宮,這、這怎麼會和話本裡寫的一模一樣的啊?!”

眼前的現實與讀過的話本內容交織,讓他們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混亂感。就好像小時候看見牛郎織女的神話傳說,一直覺得這是人們編造出來對美好愛情的祝福。結果突然有一天飛升成神,他們竟然真的在天上碰見了織女!

這一聲疑問之後。

在場大幾千人,鴉雀無聲。

他們之中有人是出身於仙門大派,譬如冼劍宗、青城觀。更多的則是從各個修真中小門派所出,範圍極廣,有來自於五湖四海的人。

() 然而不管是出身何門派,此時所體會到的心驚之感不分高下。

從小到大的固有認知被顛覆,遲遲讓人回不過神來,細想一下又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的曆史書,是錯的。

“難怪一直有人想要找到搖光仙尊的傳承墓。”世子臉色微白看了眼周圍人呆若木雞的臉色,小聲對蕭柳說:“就是因為曆史書是錯的,才會導致很多曆史事件看起來沒什麼邏輯,更導致搖光仙尊這個人身上充滿了謎團。”

頓了頓,他又唏噓道:“雖然不知道現在怎麼回事。但搖光仙尊既然在場,一定會攔下那些想要破開結界的漠北修士吧。”

說罷他轉眼看過去,心下詫異。

連星茗連動都沒有動,也沒有去看皇宮八角踏空而行的修士,隻是緊抿唇看著地麵。

嗒嗒——

嗒嗒——

左側刮過一道天光,落於宮牆之上。

是宿南燭,他趕來得急,回頭看了眼發現漠北修士還未破宮,肩處稍稍放鬆。

來得及。

“搖光。”

他叫了一聲連星茗,道:“若佛狸未被滅去,你還會想要用鬼玉開啟鬼門關嗎?”

連星茗轉眼看向他,看見了他臉上的討好之意,像是毒蛇收起絲絲信子,向他俯首。

宿南燭心潮澎湃,下意識攥緊手掌。

這一次所有的走向都與曾經不同,他從始至終都與連星茗站在同一條戰線,去替他完成心中所願,去替他挽回佛狸的敗勢——

會不會就能夠改變他們曾經的結局,會不會就不用走到自刎的地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轉變!

他渴望能夠從連星茗的臉上看見一絲對故國將亡的焦慮,對他危難之際伸出援手的認可。

可是沒有,連星茗臉上什麼都沒有。

臉色甚至比他之前所見要更白些。

宿南燭麵上空白,下意識上前一步伸出手。

連星茗卻立即後退,避開他。

“……”

“……”

冷風呼嘯而過,結界搖搖欲墜。

宿南燭掌心僵持在冷風之中,聲線發緊,努力勾起唇角問:“你……你不開心嗎?”

連星茗怎可能會覺得開心。

若他真的隻是霧陣之中的一個幻身也就罷了,他是真人,他能夠清晰感知到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這也就是說,無論做什麼都是於事無補,在霧陣中攔下這些修士又有何用?

隻是用一種更加殘忍的方式告訴他:原本還可以有這種大圓滿結局,但是你曾經沒有做到。

現在已經遲了。

曾經傅寄秋問過他,問他為什麼害怕宿南燭,當時的連星茗隻是覺得怕一個人是日積月累而成。可是他現在看見近在咫尺的宿南燭,依稀之間想起來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

當時他身為男子的身份敗露,無人知曉他是搖光仙尊。宿南

燭在河岸邊將他抓回去之後,足足晾了他數日,終於有一天渾身酒氣找到他。

“男子的滋味,我還未嘗過。”

那雙眼中滿是被愚弄之後的憤慨,以及駭人的臟深幽暗,似乎惡意想要報複他、羞辱他。

宿南燭握住他的手腕傾身壓下,連星茗大驚之餘一腳踹向他,某人還沒有來得及接近,就被精準踹到了臍下幾寸處。連星茗從椅子站起身,這個時候其實還沒覺得太慌亂,可當他看清楚自己踹到哪裡時,眼前一下子就黑了。

腦中隻剩下一個想法:白演這麼久了。

得罪得死死的。

他直接跑向房門處,完全不考慮再繼續虛與委蛇騙下去,打算再想想彆的法子。可他來到大門處推門時,無論如何都推不開。

門上鎖了。

他此生最怕的就是一扇上鎖的門,困住他一生。係統在他腦子裡大叫讓他快跑,可他動彈不得,看著緊閉的大門緩緩垂下了手掌。

心臟抽搐發疼,喉嚨裡乾澀到想要乾嘔,繼而全身都在顫抖。腳步聲逐漸靠近他,身前是上鎖的門,身後是急於報複的人,直到臉側探出一隻手臂時,他才堪堪回過神。

那隻手掌重重抵在門上,將他困住,連星茗回過頭時,聽見宿南燭的聲音,“是你下腳踹的我,我都沒怕,你反倒這麼怕?”

“……”

宿南燭皺眉看了他許久,他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是什麼表情,隻看見宿南燭突然“嘖”了一聲,舌尖抵住臉側歪了歪頭,突然笑了一聲,笑出了森白的牙尖,“表情真好看。”

他掌心用力,將門從連星茗身後拉開,又移掌將後者從門邊嫌棄揮開。

邁步走了出去,聲音從門外傳來:“蠢貨。這扇門是拉,不是推。”

連星茗在門邊站了很久,才緩緩滑坐下去。

他當下怕的不是宿南燭,而是那扇被他誤以為鎖起來的門。可是瞬息之間,那扇門在他的心中,似乎與宿南燭的身影漸漸重合在一起。構成了他此後對於宿南燭這個人的基本印象——

恐懼。

就像現在一樣。

密封的結界再一次和宿南燭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構成了連星茗此時翻飛的心緒。

無論宿南燭做什麼,他的眼裡隻有門、結界,心裡都隻有對宿南燭的恐懼。

“隻是幾名漠北修士罷了,為何要露出這種害怕的表情。”宿南燭困惑看了他數眼,躍上城牆道:“怕什麼,我這就去殺了他們。”

頓了頓,他說:“你的國家不會亡。”

在他踏著法器升空之際,連星茗才上前一步焦急出聲:“你等……”

後麵的聲音被掩蓋在狂風呼嘯中。

宿南燭的動作很快,抬手便擊斃了一名正在攻擊陣眼的修士,且手段毒辣,似乎是特地用了最狠毒的方式給他看。

腥血與碎肉從天際墜落,後方的修士們驚呼聲陣陣,連星茗臉色發白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偏眸不看那邊

這裡是霧陣。

做什麼都於事無補。

正是因為知曉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宿南燭每殺死一個人,都是在淩遲他,都讓連星茗心臟剜裂般劇痛,鈍刀子一刀一刀撕開他心底的舊傷,讓他清晰認識到一個問題——如果當初。

如果當初他早些來,像宿南燭這般做,佛狸是不是就還能夠苟延殘喘?

至少家人不會死狀如此淒慘!

如果當初他早些發現漠北有修士參戰,是不是之後的一切都會改變?

如果當初他沒有把連曙從皇宮中帶走,連曙會不會被其他人救走,不必活活餓死葬身獸腹。

如果當初……

如果當初他沒有被選走修仙……

“星星!”身後傳來一道女聲,這聲音就像是一道沉悶的枷鎖,從天空墜下猛地擊中了他的脊梁骨。促使他渾身抖顫,手腳發麻。

長時間呼吸不過來,喉嚨像被掐住。

是母後。緊接著又傳來父皇驚喜的聲音:“你從蓬萊趕回來了?”

都在他的身後。

他不敢回頭,這聲音熟悉又親切,對於他來說,父皇與母後逝去隻有四年。四年時間天翻地覆,他就像是一個遠遠漂泊在外的遊子,在外麵受儘了委屈與苦難,見到家人的那一瞬間鼻腔泛酸。又像即將出門遠去的旅人,臨上馬車之時不敢回頭,生怕讓家裡人看見自己忍不住的淚水。

可這全都是假的。

他知道這都是假的。

人群分開一條道路,有人小跑到連星茗的身後,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動彈不得。

就這樣被拉著轉身,眼圈通紅看著地麵,不敢抬頭麵對,因為心中實在是太羞愧了。

羞愧無力救生,羞愧未曾共死。

最羞愧的,是當年的姍姍來遲。如果當初他能來早一些,會不會就能救下父皇與母後?

“為何要低著頭。”母後好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又有些慌張、傷心道:“難道還在怨我生了你弟弟麼。”

連星茗這才抬頭,“……不。”

他當年就沒有能解釋這件事,一直想要與母後解決這層隔閡,但再見到母後時。

已是屍首倒懸,生死兩隔。

他看見了母後臉上溫柔的笑容,眼角添了些細紋,是歲月留下來的痕跡。他看著,心中再一次忍不住想,如果當初能來早些——

這時,母後掩唇笑說:“星星,多虧你來得及時,父皇母後都沒事。”

“……”

連星茗心裡頭緊繃著的那根弦,“砰”一聲就斷了,像是有一把尖利的刀鋒狠狠紮入了他的心中,讓他積攢數年的情緒如山洪般決堤。

他徹徹底底呼吸不過來了,一切景物都離他遠去,係統的叫聲變得十分模糊,父皇母後笑著詢問他過得好不好,他也隻是低低“嗯”一聲。

***

傅寄秋趕來時,人群正一圈一圈圍在宮牆之下。絳河劍光從天而至,淩冽森寒墜下,灰塵四起,人們紛紛驚慌失措後退避讓。

他呼吸急促轉眸一看,視線猛地凝住。

連星茗身著一身黑金宮袍,低著頭站在他父皇與母後的中間,兩邊人都在笑著說話,隻有連星茗一張臉慘無人色,一動不動僵立。

垂在身邊的手指骨節上俱是蜿蜒而下的鮮血,在地麵凝聚出一個小小的鮮紅血窪。

嘀嗒——

嘀嗒——

鮮血如斷了線的珠子,從他的指尖上淌下。他的拇指指甲深深嵌入食指側麵的割傷之中,像是在無意識地摳弄傷口,將這些舊傷再一次撕裂,將還未來得及愈合的傷口用力剖得更深。

大約從重逢的那一天開始,傅寄秋就再未見過連星茗摳弄過掌心,更不要提用琴弦割手。

這兩個習慣似乎都已經被其主人擯棄掉,養著養著,小琴修的十指細長白皙,是一雙從來沒有做過重活的手。

居住在桃源時,傅寄秋連重物都不讓他提。

可是現在,就像明明即將愈合的傷痕再一次被摳弄開來,用溫柔與耐心緩緩去治愈的創傷也再一次死灰複燃,卷土重來。

傅寄秋盯著他指尖的血,握緊絳河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一顆心緩慢下沉。

如墜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