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 / 2)

宿南燭抬起眼,語氣不鹹不淡道:“惱火?你有什麼臉麵在這惱火?”

“……”

裴子燁肌肉僵硬,麵上血色逐漸流失。

宿南燭還在繼續說話,並且像是在有意抬高音量,說給下麵的所有人聽,“你敢說佛狸被滅一事,大燕真的半點兒都沒有參與其中嗎?”

“!!!”下方一片嘩然聲。

“此話何意?!”

蕭柳與世子等人圍觀的這幾分鐘裡,都已經快要看呆了,兩人麵容呆滯抬頭往上看。

世子靈魂都像是要出竅,壓低聲音傻眼道:“老天爺啊,我祖墳冒青煙了才讓我看見這種能被載入史冊的畫麵,彆告訴我現在宿南燭和裴子燁在搶搖光仙尊。”

蕭柳搖了搖頭,同樣壓低聲音說:“兩位前輩在曆史傳聞裡就是欽慕於仙尊的,進入霧陣之前蕭某就已經預料到了可能會有類似的情況出現,但……”他又愣愣看了眼,喃喃說:“沒有想到衝突會這麼激烈,竟將大燕皇宮也給牽連了。”

世子想問“你覺得誰能搶到”,想了想又覺得蕭柳恐怕也猜不出,掩唇改口問:“你不是寫了那麼多話本嗎?野史也說搖光仙尊喜歡宿南燭,同他相愛相殺。以你的經驗,你看得出來仙尊到底喜歡誰嗎?”

“……”

蕭柳仔細端詳連星茗此時的表情。

黑袍兜帽遮去他的大半麵容,隻露出一個精致的下顎,薄唇蒼白失色,緊緊抿著。

好看,卻又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蕭柳為難道:“很難說。”

這時候,宿南燭再一次出聲,眯眸道:“崇寧長公主是怎麼死的,你敢說嗎?”

下方視線凝聚,人們下意識伸長了脖子。良久,裴子燁澀聲道:“大燕借兵給佛狸,其中安插了漠北從冼劍

() 宗調走的二百零七名修士。崇寧長公主被困在連雲城之中……大火焚燒而亡。”

這些事是時候該公之於眾了。

裴子燁聽到了下麵的陣陣驚呼聲,他也能料想到霧陣結束後,外界的輿論該有多天翻地覆。

讓大眾得知這件事是好意,兩人都想替連星茗的母國平反。但千不該萬不該,他們不應該在連星茗麵前提及這件事。

“……”在裴子燁心中劇痛之時,連星茗同樣也覺得天旋地轉,他一個字都不想聽,不想聽這些人提及皇姐,開口時聲音細如蚊嗡。

“不要再說了。”

連星茗的身體不受控製在顫動。

裴子燁怔怔低眸一看,就止住了還未說出口的後話。宿南燭也注意到了連星茗的異常,鬆開捏住他臉龐的手掌,將他的臉轉向自己這邊。

“你……”

宿南燭才發現他眼底縈繞的恐懼,頓了許久後才找回自己凝滯的聲音,“你在怕我?”

連星茗扭了扭手腕,妄圖把手從他的掌心中抽回。

宿南燭卻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不由將手攥得更緊,神色猛地沉下,從齒縫中逼出一句慍怒的話,“間接滅掉你母國的皇子你不怕,還心軟對待,他想殺你你都不怕——你卻怕我?我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傷害過你最珍愛的東西!若放到旁人的身上,我早就剝奪走她的一切,打斷她的腿將她困在我身邊,我看到你的臉就忍著沒乾那些事——我明明都已經忍住了,你、你——你到底為何總是要區彆對待我和其他人?!”

連星茗麵色微白,滿心疲憊閉上眼,偏開臉不看他。

裴子燁被點名又添油加醋抹黑,額角青筋直跳,白眼一翻噴道:“莫名其妙瞎吃什麼飛醋,有這個閒工夫去把青城觀門口的樹葉掃了。”

宿南燭轉頭冷眼瞪了裴子燁一會兒。

視線相接,裴子燁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鐘,宿南燭就轉過連星茗的身體,指尖抬起連星茗的下顎——

低頭要吻下去。

“!!!”裴子燁都看驚了,一根筋直男劍修沒看過這操作。

連星茗也驚了。

幾位曆經風浪的當事人都是如此,更不要提底下一眾沒見過大風大浪的晚輩修士們了。青城觀此次前來的修士啞然張大了嘴巴,冼劍宗的劍修們則是抓耳撓腮恨不得上去大叫幾聲:

——裴劍尊你是死了嗎,上啊!

連星茗眼睜睜看著宿南燭逼近,極力想要後退,後腰卻被一隻手臂緊捆動彈不得。宿南燭的表情看上去都能把他活生生吞下去。

疲憊,憤怒,害怕,恐懼……

腦子亂成了一團,雖說情形大相徑庭,但依稀之間他又仿佛回到了鬼門關之前,被這人逼到自刎時的焦慮與委屈“唰”一下子竄上心頭。

近在咫尺之時,右側猝然間襲來一道勁風,眼前一片混亂,連星茗聽見了四麵八方都有驚呼之聲,隻感覺到腰後的力道驟然間一鬆,那道勁風緊貼著他的

側臉掃過,刮過他的鼻梁,隔著幾寸距離都能感到這力道有多恐怖。

他都沒看清發生什麼了,整個人被宿南燭的手臂帶倒往右側邊踉蹌了幾步,轉眼一看半透明法器上竟隻剩下他和裴子燁了。

還未來得及站穩身體,勁風混著磅礴靈力從空中錘向地麵,轟!!!

一聲重擊,震徹皇宮。

緊接著是一陣長達半分鐘、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轟隆隆巨響,除此之外鴉雀無聲。

千米皇宮大道地磚儘數被推翻,滾滾灰塵四起,地基仿佛都要被這凶殘的一擊貫穿。灰塵甚至浮到了宮殿之上的瓦片處,不少人掩住口鼻重咳數聲,瞠目結舌往下看。

幾分鐘後,灰塵才宛若繁星墜毀,緩緩降下。

看得還不是很清晰。

他們隻能看見厚重刺鼻的灰塵之中,皇宮甬道之上有一個深達一米、蔓延千米的巨型長坑,像是被人發瘋般按著硬生生推出來的。

長坑的儘頭一直蔓延到了某處宮牆,才堪堪止住。再細看,眾人震驚看見宿南燭整個人的大半身體被嵌入宮牆之中,額上有潺潺鮮血湧下,病弱俊朗的大半張臉都浮滿混著泥水的汙血。

他身前是一個身穿白衣的高大男人背影。

冷風一吹,男人腰後的墨發揚起,露出探在身前的緊繃手臂,無論是手腕還是手背都暴起可怖的青筋,指尖染著汙血重重按在宿南燭的上半張臉,將其按入斷壁殘垣之中。

他自己也幾乎踏進了半塌的宮牆之中,鬆開手掌時宿南燭的身體便向下一沉,落入廢墟。

死寂中垂下手臂,指尖在痙攣抽搐。

所有人呼吸幾乎凝住,身處局外都能感受到這靈力中裹挾著多大的震怒,他們動都不敢動,更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身處後方的修士們還隻能看見背影,沒有正麵迎接這森恐,對麵的修士可就慘了,啞然往下看著,努力把身體壓低唯恐被看見——

是傅仙長。

不,更準確的來講應當是魔尊,月色中傅寄秋的麵龐藏於陰影中,隻有一雙黑幽幽的瞳孔泛著濃鬱的猩紅色,四散著幾乎克製不住的魔氣。

這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

錯覺於自己將會死在這場雷霆震怒當中,錯覺於魔修失控的血腥行徑又要添上濃重一筆。

正當他們感覺後背噌噌發涼,忍不住瑟瑟發抖的時候,又看見了法器上有兩道身影掠下。這種時候任誰都能看出傅寄秋的心情極其糟糕,裴子燁直接止步於三米開外,皺眉暗暗警惕。

連星茗則是聲音泛著點努力往下壓的委屈,眼眶通紅叫了一聲,“師兄。”

“……”

這聲音輕輕的軟軟的,順著月色被送到耳畔,全身沸騰的血液仿佛一瞬間凝固了下來。傅寄秋沒有立即轉過身,而是背對著連星茗戰栗著揚起下顎,凸出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像是極力在忍耐般重重深吸入一口冷氣。

脖頸側麵浮現出的青筋被壓下去,猩紅的瞳色回歸平日裡的幽黑,隻有眼尾還殘留著一絲異常的深紅。

轉過身時,他瞳孔驟縮,呼吸猛地凝住。方才才被壓下去的魔氣險些猙獰爆出。

連星茗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隻對視一眼就低下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解釋,“我……他沒親到我……”話還沒有說完,傅寄秋就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用未染鮮血的那隻手捧起他的臉,突然出聲問:“誰乾的?”

“嗯?”

連星茗話語止住,茫然抬眼看他。

傅寄秋拇指指腹微動,無聲蹭過連星茗麵頰上用手指印下來的斑駁紅印,又蹭過連星茗唇角處的零星毒血,最後沉到了連星茗的脖頸之側。

連星茗吃痛縮了縮腦袋,傅寄秋停手,指尖異樣地抖顫。

往日白皙的脖頸,此時已經繞上一圈形貌可怖的淤青掐痕,看著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臉上的印記,脖子上的掐痕,還有唇角的血。”此時四周彌漫的灰塵還未完全落下,月光被半遮半掩,傅寄秋的麵龐沉在漫天灰塵之中,臉上的神情也隱在陰影之中,隻有瞳孔緊縮,瞳仁之中點著一豎線不易察覺的猙獰紅光。

不知道是不是連星茗的錯覺,他感覺周圍的空氣仿佛比平時格外讓人窒息,又感覺到四周也比平時格外安靜,幾近萬籟俱寂。

傅寄秋的聲音也不像往常對他那般溫柔,冰冷到讓人頭皮發麻,從他頭頂響了起來:

“是誰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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