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 / 2)

[問問你師兄願不願意殺你。]

連星茗注視著絳河,突然伸出手掌去握傅寄秋持劍的手,掌心的溫熱覆蓋到後者冰涼的手背上。他能感覺到傅寄秋整隻手臂瞬間就僵住了,五指緊攥劍柄,指腹被壓到泛起慘白色。

繼而整隻手掌都在抖顫。

“師兄,你……”

連星茗垂著眼簾,遲疑開了口。

夜色濃重,雨疏風驟。

一隻青蛇從他們身邊經過,觸及到傅寄秋身上僵冷的氣勢,嚇得“嗖”一下子溜走。

現在擺在連星茗麵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就是聽從係統的建議,央求師兄來下手殺了他。這能夠讓他快速出霧陣,迅速遠離這些能夠在瞬息之間擊垮他的人或者事物。

還有一個選擇——

他真的很想出霧陣。

一刻不想再待下去了,係統曾經說過,讓他重生後遠離痛苦的源頭,隻要能呼吸就能活著。

還有一個選擇——

他留著這裡麵很痛苦,比起痛苦更多的是焦慮,焦慮於即將麵對曾經的人或事,即將更深切感受到心裡的羞愧,愧對族親與好友。

畢竟他現在還四肢健全的活著,就是在愧對那些慘死在戰火中、沒有未來的人們。

還有一個選擇——

連星茗深吸一口氣,彎唇道:“師兄,你的手在流血,我給你看看吧……”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被傅寄秋猛地扯進了懷中,鼻梁“咚”一下子撞到了傅寄秋緊繃僵硬的肩膀,撞得他眼冒金星。

傅寄秋用了很大的力氣,像是這個時候才找回呼吸,喘息聲粗重,響在他的耳廓上方。連星茗也是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原來傅寄秋不止手臂在抖,而是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

連星茗伸手撫過他的背脊,感受到掌心下劇烈起伏的幅度,以及這幾乎要將他死死困進懷裡的擁抱,他依稀回過神來,心中空空落落的地方好像霎時間被朦朧不清晰的喜悅填滿——他好像選對了。

他選對了嗎?

“星星……”傅寄秋的粗喘聲更重,身體失重像是要失去平衡感,大半的重量都傾倒在連星茗的身上,又過度呼吸,聲音聽起來很痛苦。

連星茗有些發愣,抬起手臂輕輕拍著傅寄秋的背脊安撫,小聲道:“師兄,你慢慢呼吸,不急。”

“……”

空氣中隻剩下微雨的潮濕感,以及傅寄秋的粗重呼吸聲。

連星茗鼻尖微酸道:“你可以再叫我一聲嗎。”

“星星。”傅寄秋將下顎深深埋到他的脖頸側麵,背脊弓起來,努力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連星茗從前一直用的都是連玥在世時給他調配的香囊,是一種淡淡的花果清香,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身上的香味越來越淡,直到香囊中的香料再也聞不到任何氣味,他的身上便也再也沒有了任何氣味,仿佛與這個世界在告彆。

隻有埋到他頸側深

吸之時(),才能隱約嗅到(),感受到這個人還存在,尚且沒有離開。

[……]

係統有點被嚇到:[靠,你幸虧沒問,你師兄比我想象得還要更舍不得你。]

連星茗在傅寄秋的懷裡抬起眼簾,看了一眼皇宮中的天色。

一輪圓月高照,天上的星星都還在。

地上的也還在。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叫他星星的,連星茗恍然間才想起來這件事,師兄會為他撐腰。

他忍不住彎了下唇角,心情轉好。

——他選對了。

原本因為過於焦慮,他的半隻腳分明已經踏在了懸崖的邊上,低頭看時就能看見小石子撲簌簌墜落,抬頭看時就能看見天上的星星也在墜落,但他隻要一想到還有一個人在叫他“星星”,踏在懸崖邊的那隻腳就無論如何邁不出去了。

[那你為什麼要我問這種問題。]連星茗雙手抱著傅寄秋輕輕安撫,在心裡問。

係統:[你沒有其他辦法了啊,我給你提供一個選擇,你自己看看要不要選嘛。]

連星茗道:[我不太想選。]

係統:[那你就彆選唄。]它也覺得有點兒驚奇,[你之前還讓裴子燁殺了你,可紮他心了,現在怎麼到你師兄頭上就變了。]

[……我之前紮到裴子燁的心了嗎?]

[你說呢。]

連星茗仔細思考其中的差彆,艱難得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結論:[我看見師兄的手在抖,感覺他好像很難過,又感覺說出來會讓他更難過。就……就不太想說了。]

[而且師兄之前和我說有什麼事情要和他商量,我記得的。]

係統老父親慈愛般笑出聲:[誒!真乖~]

[……]連星茗不想評價它這句話,心裡還有些沒有弄懂的東西,索性直接問係統。

[你知道師兄剛剛為什麼在抖嗎?他現在還在抖,我怎麼才能讓他好受點啊。]

係統啞然道:[你不知道他為什麼在抖?!]

[不知道。]

[他怕你又要碰絳河啊!]

[這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霧陣裡的都是假的呀。就算他殺死了我,我出去還不是活著的嗎?而且我也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我們之間又不是有什麼誤會。這隻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最合理辦法,師兄是仙長,他應該最知道利弊的。]

係統知道他情魄有損,但還是有點兒被他這種完全劃掉情感因素的理智震驚到,喃喃出聲:[你是完全沒有考慮到你師兄的感受啊……他也是有心理陰影的,也是舍不得下手的,就算霧陣裡的都是假的……這樣說吧,你將心比心一下,既然明知都是假的,你又為什麼這麼想趕緊出去?]

連星茗猛地醍醐灌頂,呆滯了。這樣一說他就能明白了,果然問係統是對的!

他真的很想要努力考慮到師兄的感受,不想看見師兄因為他而傷心難過,更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身邊任何人因不必要的事

() 情而神傷。

但他很難去注意到這些問題,心中歎氣道:[下次如果我的做法可能會讓師兄難受,你能不能提前和我說一下,提醒我。]

係統聲量突然間變大,無比暴躁:[我踏馬剛剛就想說了!你師兄打宿南燭你怕個啥?你居然還怕他打你?我剛剛真想揪住你的肩膀晃晃你——他在幫你出頭啊,他幫了你還被你害怕,心裡得有多難受啊。]

[……啊。]

連星茗心中扶額道:[你不早說。]

係統:[還有!還有……]

係統還想要繼續說,但連星茗已經沒有閒暇理會他了,感受到掌心抖顫的幅度變小,他像是做錯了事情一般,軟聲道歉:“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看絳河,我就是突然怔了。”

“……”

埋在他頸側的人動彈了一下,緊接著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肩膀,拉開了一段距離。

好似才經過了一場滔天浩劫的暴風雨,在避難所中僥幸逃過一劫。傅寄秋額間滲出了細汗,眼瞼低垂著僵立,過度的呼吸導致胸腔起伏劇烈,即便現在緩了許多也依舊十分痛苦,他突然間彎下了腰跪倒在地,掌心死死按住喉嚨低著頭粗喘,另一隻手掌順著連星茗的肩膀往下滑拉住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將他的手背都按出了一圈白印。

連星茗也顧不上疼了,驚訝低著眼簾看了幾秒鐘,連忙蹲下身問:“你怎麼了?”

傅寄秋一隻手按著喉嚨,另一隻手緊攥他的手,抬起眼看到他的臉時,才堪堪止住了過於粗重、痛苦驚懼的急喘氣聲。

他沒有回答,聲音凝澀反問道:“你為什麼要看絳河?”

連星茗看著傅寄秋額間的汗,再一次感覺到這人此時的心情有多不平靜。

他在心裡問:[我要說實話嗎?]

係統:[你實話是什麼?]

連星茗:[我覺得用絳河殺我更快點,而且一擊斃命,隻會痛一瞬間。]

係統默了瞬,果斷道:[不行。你要麼撒謊要麼直接跳過這個話題吧。]

連星茗不想對傅寄秋撒謊,而且他也想不到什麼能用的理由,總不能說隨便看看吧?

他也不想忽視掉這個問題。

這隻會讓傅寄秋心底的針越紮越深。

在他沉默的這半分鐘裡,傅寄秋心中撕裂般劇痛,仿佛在經曆著一場無聲的淩遲。

心底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要問。

等待宣判,又在渴望奇跡。

連星茗終於開口,低著頭沒什麼情緒地說:“你知道我經常會做噩夢吧。”

“……”

“我每次白天勞累後,晚上就有可能會做噩夢。隻是有可能,所以我每一次都很害怕,我不知道今夜會不會做噩夢,我就撐住不睡覺。撐一天、撐兩天,”刀高高懸掛在頭上,連星茗很長一段時間躺在床上,都睜大眼睛看著床頂,心裡想著今夜這把刀會不會砍向他。

會?還是不會。

頓了頓,

他寂寥彎了下唇角,無奈繼續道:“可越撐著不睡覺,白天就積攢了越多的勞累、疲憊,更不敢睡覺了,就這樣惡性循環。我最多的時候有十一天沒有睡覺,最後幾天的時候心臟跳得非常快,有點疼、喘不上氣,還會耳鳴,我都感覺我要成為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被累死的修仙者了。後來在一條熱熱鬨鬨的街道上暈了過去,暈倒之前看見前麵的所有人都是成雙結對……醒來以後,我就發現了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