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2 / 2)

譚招娣低頭瞥了眼自己的尖指甲,斜斜倚靠著,頗有些百無聊賴說:“什麼武斷文斷的,姐姐在說什麼,我這個大西北來的土包子聽不懂。反正貓是從宣明殿跑出。”

這是明擺著蠻不講理了,淑妃麵色鐵青,堪堪維持著麵上的笑容,深呼吸道:

“此貓即便是從宣明殿跑出,也不能斷定便是我宮中的貓兒。民間有一俗語為牛不喝水硬按頭,今日這盆臟水,妹妹總不能硬按著我去喝罷。”

譚招娣眼睫微抬,眸底深處泛幾分煞氣,一字一頓、語氣平緩道:“究竟是誰最先按著人的腦袋喝臟水,不如我們現在就去找陛下評判?”

“……”

淑妃剛提起的氣焰瞬間消減,麵色

發白。

譚招娣仿佛在刻意模仿著淑妃方才雲淡風輕的動作一般,托起桌上杯盞,彎唇道:“姐姐,認錯吧。這事兒若是要鬨到陛下眼皮子底下……”話雖未說完,但其中含義已經十分明顯了。若是此事被燕帝知曉,燕帝定然偏幫譚招娣,屆時淑妃才叫真正的吃不了兜著走。

大局已定。

淑妃也是個識時務的,心中泛寒思索半晌,當即攬袖欲起。宮妃多數都是有眼色的人,見此情形心中的天平逐漸傾斜,更加意識到“後宮專寵”四字的可怖,思及念及甚至都不敢生出羨慕與妒忌,隻覺得從腳到頭油然而生倒灌上一股悚然感。

……

……

身體疲倦,精神格外振奮,這大概就是連星茗此時最直觀的感受。就連端起茶杯時,指尖的燙意都連接著腦子裡最緊繃的那根弦,刺得他太陽穴一股一股著疼痛、令他下顎緊繃。

如今他被困在了譚招娣的身體裡,感受著屬於譚招娣的情緒。

嗒嗒——

淑妃起身時,椅子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連星茗又感受到自己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凝在淑妃身上,指尖病/態地將滾燙的茶杯握得更緊,就這樣一步一步目送著淑妃走到了大殿正中心,去償自己曾經種下的惡果。

滿心隻剩下看好戲般的報複性愉悅。

“短短幾月內譚招娣就在後宮中大翻身,這其中應當不僅僅隻有燕帝的偏愛,還該有前朝父兄權傾朝野的緣故。”連星茗心中暗自思忖,若是他能動彈,隻怕已經在搖頭歎息:

“武將權傾朝野,便是要命數已儘了。”

嗒嗒——

淑妃站定,行禮。

隻不過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側麵突然有人快步從低階妃嬪中走出,二話不說直接了當跪在殿中,額頭“砰”一聲巨響及地,俯趴大聲道:“請娘娘們責罰,此貓為我殿中所養!冬寒也是我在派人聯絡,至於下給譚才人的寒藥……亦是我所為。我一時鬼迷心竅,如今釀成大錯,不求各位娘娘們寬恕,隻求能夠將功贖罪!”

“…………”

落針可聞。

誰也沒有料到會突然出現這一出,連星茗本就覺得方才的陷害十分牽強,局外人隻覺得滑稽,局內人才會深感無力。

如今這牽強的陷害鬨劇不僅成功了,竟還引出了一位自願替罪之人?

這些想法很快在他腦子裡劃過,幾秒後,那跪趴在地上的宮妃抬起頭。

正是何寶林。

無論時局如何變換,何寶林總是往日那般素雅親和,神情看起來不卑不亢,乍一看像極了從雲端上踱步而出的仙女。

唯一與仙女有所差彆的,應當就是她裙袖之上染了滴乳色,許是嬰幼兒食用的奶糕等物。來大殿之前她應該是在看顧幼子,哪知皇後急召,她連件乾淨的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

“雖說當初陷害譚招娣的是淑妃,何寶林隻是一枚棋子,但譚招娣好像更加怨懟何寶林。”連星茗試圖去感受譚

招娣此時心中的情緒,可長達五秒鐘,他隻感覺到心中酸脹,像是有一片沼澤在臟器中咕嚕嚕冒著黑色泛綠的泡泡。

很複雜的情緒。

殿內所有人都在偷偷觀察著譚招娣的神情,許久後,隻聽聞“啪嗒”一點悶響。

譚招娣將手中的杯盞放回桌麵,深深閉上眸,自始至終再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

皇宮,深夜。

何寶林蓄意暗害譚招娣之事一日間便已經傳遍了後宮上下。奴婢冬寒被杖斃,肥貓被溺死在水缸之中,而何寶林德行有損,念其誕子有功,隻罰其禁閉二月,所誕二皇子記到皇後的名下,日後由皇後教養。

一場喧鬨過後,獲利者隻有皇後。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譚招娣的房中傳來詢問聲。

守夜的宮女低聲應道:“回才人,現在是子時二刻。”

“……”房中稍稍靜謐一會兒,譚才人繼續道:“東西拿進來,吩咐下去,殿內所有婢女都撤下。我乏了,今夜無需人守夜。”

“是。”

要把什麼東西拿進來?

連星茗心中有些好奇,不一會兒,他就看見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名宮女托著托盤走進,十分熟練地將托盤放到了窗台邊,很快恭敬退下,臨走前還將托盤上的蓋布一並帶走。

借著譚招娣的眼神與動作,連星茗才堪堪看清楚托盤之上的是一盞黑色鎏金香爐。

焚個香而已,有必要將殿中的所有宮女與太監全部都支開麼?

連星茗心中更加好奇,他好像已經猜到了什麼,又因為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測,心情奇異的興奮,又夾雜著些接近於近鄉情怯般的酸楚。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站起來的,小步小步挪到了床邊,跪坐在地點燃香爐中的煙。嫋嫋青煙升騰而起,房中無任何變化,隻有一縷泛藍的月光清澗流溪般映在地麵。

月上柳梢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某一時刻,連星茗都有點分不清心裡哪些情緒是譚招娣的,哪些又是他自己的。敬畏與依戀交織,期盼與緊張橫行,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熏香快要燃儘,譚招娣趕忙馬不停蹄立即又續上一根。

模樣虔誠極了,像在恭迎著救世的神明。

正當她彎頸點香時,咚咚——

咚咚——

心臟猛的痙攣般一抽,窗帷無風自動,黑色的障氣遁地而走,如藤蔓般纏繞著窗台而上,緩慢凝聚出一個若隱若現的虛幻人影。位於房間深處的鎧甲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伴著“咚咚”的打更聲來到窗邊,奔赴向它前朝的主人。

白羿!

這是白羿!

連星茗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著不墜入譚招娣情緒魔障的。他時而清醒時而渾濁,隻有這一刻他才無比清晰又激動地認知到,他有想見的人!他想清醒著,再一次見到那位死在紛紛戰火中的年輕將領、那位消失在滾滾歲月長河中的故友、那位隻是提及就叫他想要落淚的人。

可是還不等障氣在鎧甲中凝聚成一個完整的人形,譚招娣就已經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連星茗被困在譚招娣的身體中,不得已也跟著拜下。

“抬頭……抬起頭,讓我看看他!”連星茗心中大叫著,嘴唇卻緊閉,發不出一點兒聲響。

他迫不及待想要再看一看白羿,無論白羿現在變成了什麼“東西”。無論是人非人,他都想要再看一看這張臉,看一看這個人!

“白將軍。”嘴唇在動,很快連星茗就恍然反應過來,是譚招娣在開口說話,聲音掩著濃濃的敬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今日我能有幸瞻仰您的真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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