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兩年一直都很不甘心,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活得稀裡糊塗,可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覺得好受些。在深宮裡待的每一天,她都覺得渾身血液在叫囂,在沸騰。
她痛恨每天的太陽升起,真正痛恨的卻遠不止太陽升起。
向我道歉吧。
譚招娣心中酸脹,止不住默念——
如果你道歉,我會好受點,真的,我會好受很多。
如果你道歉,你是真心知錯的話,我以後就不為難你了。
如果你道歉……
等了很久,身後終於響起聲音。
那是極輕極輕的“砰”一聲悶響,像極了重物落地之聲,又因為地麵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稻草,這聲音仿佛被壓在了水麵之下。譚招娣瞬間鼻酸,全身上下泛著一股子麻意,脖子僵直不能回頭看。
緊接著。
是“噗嗤”、“噗嗤”的血聲,血液浸透枯黃稻草,不消片刻,整個牢房裡就腥味彌漫。
守在牢房外的獄卒聽見動靜小跑過來,一拐過拐角就嚇得摔倒在地,互相攙扶著連滾帶爬打開牢獄門。
嘩啦——
嘩啦——
鐵鏈沉重的聲音。
“何寶林?”
“何寶林自儘了!”
七嘴八舌。
不斷有人從譚招娣身邊跑過,不慎撞到了她的肩膀,將她撞得搖搖欲墜,沒有一個人看清楚她臉色慘白呆站著的模樣。
那些悉悉索索的交談聲像是螞蟻被悶在鍋中四散逃逸,堂皇又獵奇,唯獨清晰刺穿耳膜的是那一句:
“地上的這些簪子是哪裡來的?”
當年譚招娣鋃鐺入獄,何寶林來探望她,臨走前留了一根紅瑪瑙簪子給她——
留一枚尖銳的簪子,才能夠容她自儘。
她沒有自儘。
那個時候的她絕對想不到,真正用簪子自儘的人,竟是兩年後的何寶林。
她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始終不敢往後看。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刑部的。
外麵在下雨。
是淅淅瀝瀝的小雨。
一切都靜止了,雨水仿佛在視野中倒流,心中猝然間空了一大塊。
而今不僅是不甘心,還填不滿。
“她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同樣的話語顛倒反複著說,一路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喃喃自語著,回到了寢殿,“她怎麼可以!”
譚招娣緊緊抓住離她最近的一個宮女肩膀。
那宮女看她雙眼赤紅,形貌宛若惡鬼,嚇得想跪倒在地又跪不下去。
“才人,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譚招娣鬆開手掌一把將她推開,宮女總算是能夠如願以償地跪下去,嘴裡頭顛來倒去說的還是那麼惶恐的一句:“才人饒命,奴婢知錯了!”
大家哆哆嗦嗦跪成一排。
譚招娣扶著柱子,靜了足足一刻鐘,突然指向其中一位宮女:“你,過來。”
“……”
宮女一下子軟倒在地。
幾l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瑟縮腦袋靠近:“才人有何吩咐?”
“取盆水來,替我卸甲。”
譚招娣指甲上的蔻丹是剛上色的,哪有剛上就卸的道理?一是傷手,二是根本卸不掉呀。
但譚招娣發話,宮殿裡沒有一個人敢提出異議。
不多時,就有宮女取來了一盆水,將譚招娣的雙手浸泡入水中。
陶銼打磨,半晌沒變化。
譚招娣:“為何卸不掉?”
宮女回:“才人,您的指甲太薄,力道輕些才不會傷及您的手。”
譚招娣不與她廢話,雙眼通紅劈手奪過陶銼,一隻手大張按在水盆底,另一隻手緊捏陶銼,刷刷——刷刷——
水花四濺。
隻不過幾l秒鐘時間,水盆裡就泛起一縷一縷的紅血絲,已經被銼下去的皮肉與倒刺。她整個人宛如中邪一般瘋魔,不顧旁人驚恐的視線,直至將兩隻手都挫的血肉模糊,才怒不可遏將水盆掀掉,“為什麼我的指甲還是
紅的!為什麼會卸不掉蔻丹?!”()
才人……可那是您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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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明知如此,也不敢出聲。
“都和我作對,全天下人都在和我作對。滾!都給我滾開!”宮女們退避三舍,又看見譚招娣瘋癲無狀快步跑到牆角,抱起扔在那兒落灰數日的稻草人——曾經她想將稻草人送給何寶林,禮物還沒有來得及送出手,時局就已然大變。
她用何寶林送給她的馬鞭繞稻草人捆了數圈,像施絞刑般將稻草人吊在樹上,“所有人不得取下馬鞭與稻草人。”
“是、是!”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一股又一股的障氣遁地而走,撲向內殿。
撲向鎧甲。
恨之入骨的執念,正在滋養著鎧甲。
“死了,全部都死了,哈哈哈哈……”譚招娣尖聲大笑,笑得涕淚橫流,搖搖晃晃地推開殿門。怨憎會,她到底在怨恨誰呢?
怨世道不公,怨身不由己,怨屠龍的勇士最終變成了龍。
更怨恨早已和何寶林一般無二的自己。
她和彆人,貌似沒什麼兩樣。
來這深宮走了一遭,她最終,還是變成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模樣。
她像當年選秀入宮時那般,
一步一步走進了黑暗與陰霾之中。
終其一生,再也沒能走出來。
……
……
“我靠!”
連星茗剛從混沌中清醒過來,聽見的是世子咋咋呼呼的聲音,“所以譚招娣真正的四苦執念是怨憎會?不是大家原本猜測的爭風吃醋?她恨的人居然還是她自己!第一個誕下狸貓的人也不是何寶林,何寶林生的是正常孩子呀。謠言真是害人不淺。”
說到這,世子還扭頭看了眼傳聞中惡貫滿盈的連某人,
堅定點頭重複:“謠言害人不淺啊。”
連星茗剛要起身,胳膊肘被人輕柔抬起。
他順著力道站起身,心神不寧低聲道:“多謝師兄。”
傅寄秋一身黑衣,渾身上下都裹挾著秋風的蕭瑟,眉宇間卻透露著與氣質截然相反的溫柔。此時正蹙眉觀察他的神情。
“你看見白羿了嗎?”
“看見了。”連星茗回。
傅寄秋接著說:“障妖與事主的四苦執念一致,白羿的執念也……”
連星茗打斷:“師兄慎言。”他含笑抬眸,不熟悉的人可能會覺得漂亮的人笑起來,像春日和睦的風般讓人心情愉悅。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微怒又不好發作時,他往往也是這般笑著,“白羿就是白羿,他有名字,怎可用障妖二字來稱呼他。”
傅寄秋身形頓住。
連星茗側身,垂下眼簾道:“你見過他。”
“你也曾認識他,你不能……不能這樣說他。”
傅寄秋意識到失言,忙欲補救。側方來一道身影,正是手持佛珠的李虛雲,出家人寬和有禮、慈眉善目,“原應
() 有第三重障妖環境,可如今我們都已經回到了現實。想來,許是因為事主已然亡故,她的未了執念撐不住。譚施主已懸屍數十年之久,無人替其收屍,小僧欲為其主持法事超度,令其入土為安。道友,你可想來相助?()”
連星茗注意力被吸引,我一個琴修,怎麼幫你?█()█[()”
李虛雲笑道:“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
連星茗:“這也算幫忙?”
李虛雲:“多一個人緬懷亡者,總歸不是件壞事。”
“這……好吧。”連星茗點頭。
傅寄秋原本想說的補救話語,被這麼一打岔,尋不到再提及的合適時機。他皺眉,凝視李虛雲。
李虛雲卻不看他,衝連星茗行了個虛禮:“既如此,接下來的幾l日還請道友多多指教。”
另一邊。
裴子燁經不住淮南王與淮南王妃的懇求,捏著鼻子進宮殿四下搜尋。好半晌才拎著一隻死貓從殿門裡走出。
淮南王妃一看,大驚失色。
悲痛倒地叫了聲,“我兒!”
世子懵逼回頭看:“娘你哭什麼,我在這裡。”
淮南王踉蹌走到死貓側麵,須發斑白,掩麵潸然淚下。世子左看看,右看看,恍然之間仿佛突然懂了什麼,大為震驚——老天爺啊!不帶這麼玩人的吧?
這隻從小就喜歡睡在他床頭讓他吃一嘴貓毛的貓,該不會也是倒黴生成了狸貓的皇室子弟吧?!
他都不用去問。
隻用眼睛看就能得到答案。
裴子燁剛捏住貓僵硬的脖子,淮南王就抬手欲止,裴子燁道:“它是卡死的。”
淮南王愣住,“什麼?”
裴子燁:“卡死的。它脖子裡有東西。”說著,他指尖輕輕掰開貓的嘴巴,食指往裡一探、一收,卷出一枚黑色碎玉,往後一丟:
“接住。”
連星茗手忙腳亂接住。
裴子燁:“是鬼玉碎片之一。你現在有兩枚了。”
連星茗頂著淮南王夫妻疑惑的視線,硬著頭皮明知故問道:“你把它給我乾什麼。”
裴子燁茫然:“是你的……”東西為什麼不給你。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連星茗一個皺眉給滯住。結結巴巴半晌,乾巴巴擠出一句惱羞成怒的話,“我犯賤總行了吧。我就想給你。”
這時,殿門大開。
宮中內侍烏泱泱進來大幾l十人,由朝廷高官帶頭,本直奔連星茗等人,卻在中途調轉方向小步跑到淮南王妃身側。淮南王妃正捂著高高隆起的腹部,臉色慘白,有人抬手診脈片刻,驚道:“動了胎氣,這是要生了啊。”
“……”
一片死寂,眾人麵麵相覷。
一來,淮南王妃這一胎未滿月份,這是早產之兆。二來,現在這個時間點,誰也不知道宮中狸貓換太子的異象結沒結束,怎知她生的這胎是狸貓幼崽還是人類幼崽?
所有人都愣著不動,等
() 他們反應過來沒準都要一屍兩命了。連星茗上前幾l步攙扶淮南王妃,吩咐內侍:“就近尋一處宮殿作為產房,找你們宮裡當值的醫官來、或是穩婆。要快。”他一個人攙不住痛到哀嚎的淮南王妃,隻能尋求最信任之人的幫助,“師兄!煩請過來搭把手……”
這話還沒說完,右側就有人迅速彎腰打橫抱起淮南王妃。
是李虛雲。
李虛雲是個出家人,出家人原本忌諱這些。可李虛雲卻與眾不同,他像是個走下神壇的俊俏凡俗子弟,額頭滲出焦慮的細汗,“道友,開路。”
連星茗沒動。
李虛雲轉過琥珀色淺眸,寬慰道:“莫慌神,儘人事聽天命。我會助你。”
“哦哦,好。”連星茗稀裡糊塗應下,還想回頭尋找傅寄秋。可他們的身邊圍攏有太多的人,生產之事又耽誤不得,世子與淮南王催得急,他隻能快步先離開。
一群人離開宮殿。
人去樓空。
裴子燁鬆手放下僵死的貓,用腳尖抄了把土將狸貓掩埋起來。將貓埋好後,他扭頭看見傅寄秋竟然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眼睛直勾勾看著空無一人的殿門,手掌緊緊攥著佩劍,指腹都攥白。
裴子燁一個沒忍住,直接幸災樂禍笑出聲來。
謔。
他自己是個嘴笨的,每次稍不留神觸了連星茗的黴頭,傅寄秋三言兩語就會安撫住連星茗,他就算想補救都找不到機會補救,氣都能被氣死。
偏偏連星茗還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就吃傅寄秋這一套。
現在好了,一山更比一山高。
裴子燁皮笑肉不笑,抱著臂貼臉開大,欠揍出聲道:“我看那個李虛雲不錯,是你那位心尖尖上小師弟喜歡的類型。嘖嘖嘖,有些人現在挺不是滋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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