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1 / 2)

年幼的小荷是午夜子時被父親從睡夢中叫起來的,她迷蒙揉著惺忪的睡眼,在城門口等了將近兩個時辰。夜裡的連雲城比白日冷許多,她隻能竭力將手縮在袖子裡,蜷縮在父親身邊。

“爹爹,兵人哥哥真的會來嘛。”

男人麵色微白,明明夜晚的風冷颼颼的,他卻不受控製出著熱汗,後背衣衫濕了大片。

兩個時辰過去,聚集在城門處的不僅僅有官兵,還有消息較為靈通的普通城民。算起來近千餘人,而且這個數字正在不斷擴大。

“爹爹,馬上就要天亮啦。”小荷又道:“兵人哥哥隻有天黑的時候才會出來陪我們玩的。爹爹快去提醒那些拿劍的哥哥姐姐們。”

男人道:“小荷乖,困了就靠著爹爹睡。”男人將小荷抱在懷中,心中惴惴不安。

足足上千名凡人包圍著直徑近百米的黑符陣,正翹首以盼。有零星幾名修士繞著符陣的邊緣走,並不深入。男人覺得這些個仙人表情都有些不對勁,似乎很恐懼這陣法,生怕一不留神行差踏錯,踏到陣法之中去。

可現場這麼多人除他以外,其餘人好像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依舊躊躇滿誌。

時不時有人興奮到壓不住音量:

“這次總算能夠治本!”

“想必今天以後,不會有外地人再來連雲城尋找兵人鎧甲了。”

“太好了,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

男人正哄著小荷睡覺,突然有身穿仙袍的修士在人群前方的空處來回徘徊,視線四掃,伸手點了幾個人,包括男人,“你們幾個人出來一下,隨我調整陣法。”

“是。”凡人遇到仙人總是唯唯諾諾,不敢輕易說出拒絕的話。

男人還抱著小荷呢。

但仙人吩咐他不敢不遵從,隻能往周圍一掃,尋了個一看就出身金貴、氣度非凡的小公子,請求小公子代為照看小女兒。連聲道謝後一步三回頭,隨著修士走入陣法之中。

就這樣,混入人群中的連星茗懷裡莫名其妙多了個人形幼崽,“……真是心大。”

傅寄秋目視不遠處的黑符陣,低聲道:“此地陣法已完整,不必再調整。即便要調整,也不該喚凡人相助,多此一舉。”

連星茗垂眼看著小荷。

小荷窩在他懷中,也抬著圓溜溜的狗狗眼看著他。

兩兩對視。

連星茗道:“誰知道他們想乾什麼,修士有修士的鬼把戲,凡人有凡人的醃臢心思。興許他們不能忍受外地人的頻繁打擾,所以乾脆直接請修士相助抓白羿,殺了白羿一了百了。”

傅寄秋:“……”

連星茗看他一眼,繼續:“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以外,還有人想要白羿活麼。”

傅寄秋道:“會有的。”

“師兄不必安慰。”連星茗搖了搖頭,回首凝視偌大城門,神情恍惚道:“多新奇啊,他曾經拚了性命守護的城池,千百年後厭棄他,說他是個逃

兵。”

也許白羿本人聽到這些話不會難受,但連星茗會難受,非常難受。

比自己被後世人無端揣測都難受得多。

連星茗收回視線,道:“所以白羿哪怕是心生恨意要屠城,我也斷然不會攔他。是城中百姓先動殺心的,這麼多年過去,終究不是佛狸人了。”嘴上這樣說,可小荷難受地直動彈時,連星茗還是下意識抬高了胳膊,好讓小荷能摟住他的脖子,將下巴穩穩當當放在他的肩膀上。

這次換成傅寄秋盯著連星茗看了。

連星茗一頓,道:“小孩子除外。”

“……”

“老幼婦孺都除外。”

“……”

連星茗眉心一擰,嗔怪道:“根本不用我攔,白羿本身就不會去殺老幼婦孺。”

傅寄秋歎氣道:“我沒說什麼。”

連星茗正要再說話,陣法處突然起了爭執。原本凡人是不敢頂撞修士的,可那邊吵鬨聲越來越大,即便黑夜中目不能視,爭執聲也精準地被微風送入耳中:

“仙人,你們這陣法不對啊!地麵上的這些血槽是用來做什麼的?”

“我們隻想困住兵人鎧甲,沒想殺他呀。”

連星茗眸光微頓。

似乎是某位修士高聲打斷鬨哄哄的吵鬨聲,“彆問那麼多,搬你們的石頭就是了。”

搬石頭?

連星茗看不清那邊在做什麼,但就像傅寄秋所說的,此地陣法已成型,無緣無故地搬石頭做什麼?他與傅寄秋對視一眼,道:“你可曾見過有陣法與石頭擺放位置有關?”

傅寄秋道:“未曾。”

那邊的修士還在不斷喚凡人搬動巨石放入陣中,這種事情凡人可能稀裡糊塗的,但在他們倆這種修士看來,真是太奇怪了!

修士抬手間就能用靈力拖動數塊巨石,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何必要凡人來幫忙。越來越多的凡人扛著巨石走入陣中,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忽聞一聲驚慌失措的慘叫聲,“啊——”

小荷昏昏欲睡的眼睛噌一下子瞪大,“是爹爹!”她掙紮著跳到地麵上,往陣法方向跌跌撞撞地跑,“爹爹?”

連星茗眼疾手快上前幾步將其撈起,慘叫聲越來越多,隱約能看見人群在陣法裡亂跑,又被刺目的靈力一擊打回陣中。

腥血味混著河流的滾滾濁氣,撲麵而來。

陣法中的人扔開石塊四散逃竄,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中計了。陣法外的人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聽見不遠處混亂的尖叫聲,心中倉皇不已,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跑。小荷的爹爹倒在血槽之上,他的手臂被靈力割開了一條血淋淋的口子,鮮血潺潺湧入地麵的血槽,和其他人的鮮血混在一處,他心跳快得厲害,有衣袂飄飄的修士踏劍而起,懸停在陣法外的半空中,

他們未曾殺人,隻是將所有想要逃出法陣的人擊回陣中,將凡人看作案板上的魚肉,用靈力割出鮮血填滿血槽。那名修士眉眼漠然道:“識時務者自行躺入血

槽放血,你們死時便不會有痛苦。不識時務擅出陣法,四肢解體人頭落地。”

“嘶……”

連星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明明滿城百姓視白羿為逃兵,還請修士設陣想要抓住白羿,明明他說過好幾次不管城中人死活,若是白羿屠城他的眼睛眨都不會眨一下。可是真切看見了此等煉獄之景,他才發現原來他高估了自己。

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他無法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哪怕這些生命在他眼中是愚昧的。

陣法外的人們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尖叫著往後退。城門處霎時堵了許多人,個子矮的脫力倒下,被個子高的人踐踏,還有人往吊板橋上逃,被守在吊板橋上的修士一抓一個準,通通丟到了陣法之中割肉放血。

“他們想用血吸引白羿入陣!”連星茗微驚,“這些修士到底想做什麼。隻是為了抓白羿,用得著如此大動乾戈?!”

不多時,密林中鳥雀驚起,有鎧甲相擊聲。

白羿來了!

連星茗待不住,立即想把小荷交給彆人,上去攔白羿。

可周圍的人全都在驚慌失措逃竄,把一個還不到他膝蓋高的小孩就這麼扔下,不出幾分鐘恐怕就會被亂足踏死。

隻是耽擱這麼十幾秒時間,白羿就已經嗅著鮮血的味道,一步踏入了黑符陣之中。

傅寄秋眉心皺起,喚出絳河偏頭道:“不要進陣。”

連星茗也不傻,他如今靈力低微,不給傅寄秋添麻煩就已經是極好的了。當即點頭如搗蒜,亦步亦趨跟著傅寄秋來到陣法之前。

“嚓嚓!”隻聽聞一聲凶悍劍嘯,絳河刺目白光劈開夜幕,冰藍色的靈力像是一條水龍重重揮開陣法周圍的修士,視野驟亮一瞬。連星茗借著這短暫的光芒,瞧見陣法中的血槽內躺著許多“血人”,一個兩個都一臉哭天搶地之狀,正目瞪口呆抬頭看著半空之中神威儘現的傅寄秋。

方才將他們牢牢困死在陣法之中的仙人,如今在傅寄秋麵前脆弱得如豆腐一般,不堪一擊。不等他們回過神來,連星茗在外低喝:“趕緊出來啊!”

他們這才七魂六魄齊齊歸位,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黑符陣,小荷的爹爹赫然在列。男人跑到連星茗身側,渾身發抖腿都軟,“小公子。”

連星茗眼睛一亮,將小荷塞入男人懷中,“帶你女兒找個地方躲起來。”

傅寄秋落在白羿身邊,抓住後者的手臂,想將後者帶出陣外。

白羿猛地揮開他,雙膝跪倒在血泊之中。

又從腰甲的間隙中取出頭冠、腰帶等物,青/白著一張臉閉上眸子,修長指節挨個撫過。其中大部分被他扔在了血裡,挑挑揀揀,隻剩下一物,那是一枚玉佩,正是昨夜從連星茗那兒搶走的玉佩,也是係統的容身之處。

傅寄秋見他如此作派,一時沒有動作。

伸手不見五指,連星茗也不知道陣法中如何了,喊道:“師兄你怎麼還不出來?”

傅寄秋簡短道:“他反抗。”

連星茗一聽,麵色緊張在陣外來回踱步,高聲回:“陣法隨時都有可能啟動,屆時你們想出來都難。師兄,你將他強行拖出來!”

“白羿並無肉身,強行拖拽鎧甲會導致其散架。”

“那怎麼辦?”連星茗抬起一隻腳,懸在陣法之外,想進去又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