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宗麒第二天一早就起來了, 褚曦也醒了,肚子裡的寶寶在活動,時不時踢她一下, 根本睡不著。
藺宗麒穿好衣服, 外麵天還是黑的, 月光從窗戶裡照進來,屋子裡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晰。
今天過年,事情很多, 尤其他還準備去打聽打聽春梅的事,明天大家都去走親戚,他也沒空去忙這事, 初六就結婚了, 那幾天也忙,這事隻能早點辦,心裡想著事,起的也就早了。
“我給你衝杯麥乳精,你先躺會兒。”
“好。”
男人摸黑出了門, 過了會兒後端著一碗熱水進屋, 拿了麥乳精罐子,舀了兩勺, 水太燙了, 用勺子攪了攪,端著碗走到床邊。
也沒上床,而是掀開一角被子, 將碗放到露出來的床板上。
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兩顆雞蛋來。
褚曦看了笑, 沒想到他倒是眼睛尖, 家裡雞蛋被藺媽藏到櫥櫃頂上, 不仔細找根本不知道。
藺宗麒聽到她笑,低垂著頭的臉上,嘴角也跟著彎起弧度。
手上動作不停,認真給她剝了雞蛋,光滑無暇,一點坑坑窪窪都沒有。
完了遞到她嘴邊,“先填填肚子。”
褚曦也不跟他客氣,給她她就張口吃,躺在床上人都沒動。
眼見蛋黃碎屑要掉到枕頭上去,藺宗麒想都不想伸出手去接,大手墊在她臉頰下。
褚曦覺得這樣不舒服,懶懶散散的要坐起來,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借力,鼓著臉,嘴裡還有東西,一點形象都沒有。
偏偏藺宗麒還把她當個寶,另一隻手趕緊放到她後背托著,“不用起來,外麵冷。”
“不要,不好吞。”褚曦搖頭。
藺宗麒沒法,隻好讓她起來了,將床尾的棉襖拿過來給她披上,吃了一半的雞蛋放到褚曦手中,開始剝另一個,剝完遞給她,自己則端起麥乳精攪動勺子。
覺得還是有點燙,還低頭吹了吹。
褚曦看他這麼體貼,忍不住拿一隻手戳了戳他搭在床邊上的腿。
撒嬌道:“你要是天天在家就好了。”
那她真是啥事都不用乾了。
藺宗麒聽了笑,但笑過後又有些心疼和不舍,心疼她一個人在家,什麼都是自己來,受了委屈吃了苦他都不知道。
不舍……是因為他也不想跟她分開。
但最終還是隻能化作一句安慰,“沒事,很快的。”
褚曦聽了沒說話。
不過卻抬起臉控訴的看了他一眼,糊弄鬼呢?
大半年的,再快能快到哪裡去?
藺宗麒原本沉重的心情看到她這模樣,忍不住笑了。
怕她看見高興,還掩飾性的低下頭。
然後抬起勺子喂她喝麥乳精。
喝完麥乳精,褚曦乾脆也不睡了,就坐在床上跟寶寶玩,小家夥可能吃了東西,在肚子裡很興奮。
說句實在話,彆人懷孕什麼情況她不太清楚,但也聽過一些,什麼乾嘔,沒精神,嗜睡,還長妊娠紋……這些她通通都沒有。
吃的好睡得香,寶寶也不鬨人,除了肚子重了點,真沒覺得辛苦。
她覺得自己就是懷了個小天使。
褚曦跟寶寶的互動就是說話,想到什麼說什麼,跟嘮家常一樣,也不管他聽沒聽懂。
藺爸他們還沒起來,藺宗麒也沒辦法出去,早上還得去山上祭祖,他準備回來再去縣城。
於是這會兒陪著褚曦跟寶寶玩,他嘴巴沒褚曦甜,一般都是褚曦說一句,他跟著說一句,還幾乎都是照搬照抄的。
聽得褚曦心裡嫌棄的不行。
這麼個悶性子,真擔心寶寶以後隨了他。
天蒙蒙亮的時候,藺爸他們起來了,也沒吃早飯,就著鍋裡藺宗麒燒的熱水簡單洗漱了下,然後家裡三個男人就出門了。
藺家是以前逃難過來的,住在五生產隊的現在就大伯和他們兩家,不過彆的生產隊還有親戚,藺宗麒上麵還有個老太公在,今年已經九十多了,是藺家現在最年長的一位長輩。
初二拜年的時候藺爸他們還要去那邊看看。
褚曦也不知道家裡祖宗有幾個,反正等藺宗麒回來時已經是上午了。
藺宗麒和有慶是最後回來的,她也沒多想,還是出去給他拿毛巾碰到有慶時,才知道怎麼回事。
“嫂子,剛才大哥帶著我去給鐘家栓子哥燒紙時,碰到鐘家人了,鐘家嬸嬸看到大哥,好像很感動。”
藺有慶雖然小,但也不傻,他覺得這事大哥肯定不會跟嫂子說的,所以決定偷偷說給嫂子聽。
果然,褚曦聽了這話後,忍不住一愣。
確實是一愣,因為她根本沒想到這事,她都快把這人忘得乾乾淨淨了,她不是原身,對鐘栓子一點印象都沒有,彆說去燒紙了,就算想起來,她也不會去,她一點都不想和鐘家再有任何瓜葛。
但按道理,她得去的,原身進過鐘家的門,哪怕他人沒了,過年過節也得去燒點紙,不然就顯得太無情無義。
藺宗麒這樣,完全是將她麵子裡子都照顧到了。
這個男人,遠比她了解的要可靠的多。
褚曦拿毛巾進屋時,就見男人身上衣服幾乎全都濕了,尤其是膝蓋那裡,還粘上了泥巴。
身上也是一股燒灰的味道。
他們是從山上回來的,也不知道跑了幾個山頭,路邊枝葉上的露水雪水重,更彆說早上還有霧氣。
褚曦拿了乾毛巾給他擦拭,忍不住勸道:“都成落湯雞了,要不你下午再去縣裡,先洗個熱水澡再說。”
藺宗麒低著頭擦拭頭發和臉,聽了這話道:“沒事,我很快就回來了,回來再洗也一樣。”
“你還有沒有想買的東西?明天供銷社就不開了。”
褚曦搖頭,“沒了。”
但說完就補充了一句,“買二十粒扣子和五根鬆緊帶吧。”
藺宗麒笑了下,扭頭看她。
褚曦知道他笑什麼,笑她出爾反爾,沒好氣白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給肚子裡這個祖宗做的。”
又不是給她自己做衣服,笑什麼笑?
藺宗麒換了身乾燥的衣服,接著又翻出一頂帽子出來戴上。
嘴裡小聲嘀咕了一聲,褚曦一開始沒聽見,等人走到門口,她也轉身朝碳桶走去,走了兩步腳一頓,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
他說的是“怎麼越來越凶了”。
“......”
皮癢了是吧?
藺宗麒直到中午都沒回來,今天午飯吃的比較早,藺媽隨便攤了幾個玉米餅,說晚上再好好吃。
大家都等著晚上這一餐,也沒說什麼,沾著醬料,吃的香噴噴的。
藺媽看著藺春苗那沒心沒肺的樣子,一邊吃還一邊盯著碗裡,心裡歎了口氣,眼睛忍不住望向門口,見大兒子到現在都沒回來,心裡有些著急。
眼睛瞄向下首的褚曦,見她吃的慢悠悠的樣兒,就知道這丫頭不餓。
怎麼可能會餓?
那小屋裡不知道藏了多少好東西背著他們偷吃,尤其是大兒子回來了,那不可逮著勁兒的對她好,當個少奶奶伺候著,就差上房揭瓦了。
也不知道肚子裡懷的是男娃還是丫頭片子,不過在她看來,就算是丫頭片子自己也管不著了,下半年這死丫頭也要跟著出去,到時候還不是任由人作天作地,就她大兒子那德行,哪是這死丫頭的對手?
真是好命,不服氣都不行。
再看看旁邊的兩個閨女,心裡更難受了。
下午,褚曦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打打毛衣,全家就她最閒。
藺媽在廚房炒菜,準備年夜飯,藺春苗坐在灶台底下燒火幫忙,藺春梅在院子洗菜,有慶和藺爸忙著貼對聯,一個個忙的熱火朝天的。
藺媽是那種自己忙著彆人也不能閒著的人,有慶和藺爸剛貼好對聯,她就扯著嗓子喊:“你過來燒火,春苗去挑水,缸裡水沒了。”
“有慶去供銷店買點鹽,順道去打點香油回來。”
看到藺爸他們慢騰騰搬著凳子,眼睛一瞪,“蝸牛呢?叫你們做點事就磨洋工,還不快去,一個個都懶得出奇,非要推一下才會動是吧?”
聽到藺媽的大嗓門,藺爸和有慶趕緊搬著凳子進屋,然後噔噔噔往廚房跑。
有慶拿著油瓶出來時經過褚曦身邊,褚曦還聽到他不輕不重的歎了口氣。
“......”
才多大啊,都會歎氣了。
褚曦忍不住想到早上的藺宗麒,覺得好笑。
下午天快要黑了那會兒,藺宗麒才從外麵回來,也不知道他怎麼走的路,膝蓋以下都濕了。
褚曦聽到外麵他和藺媽說話的聲音,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她本想出去,但從碳桶裡站起來後又覺得不行,要是聽到不好的消息,那也挺尷尬的,臉上不管做出什麼表情都不大恰當,反正藺宗麒待會兒肯定要進屋。
果然,沒過一會兒房間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了,褚曦從手中毛衣裡抬起頭來,似乎就等著這一刻,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看他。
臉上直白白寫著“好奇”。
藺宗麒眉頭緊鎖,進了屋後,看到褚曦也沒收起臉上沉重的神色。
褚曦一見他這樣就知道不好,也不問了,趕緊低下頭裝模作樣打毛衣。
打了幾針後用格外溫柔的聲音道:“肚子餓了吧,快過來,我在炭盆裡放了紅薯,媽菜還沒炒好呢,恐怕還要等會兒吃。”
因為六號他們要在家辦酒席的緣故,藺媽這兩天特彆忙,她不想請人過來做菜,覺得是花冤枉錢,藺宗麒買的肉被她拿去鹵了,半熟的那種,切成絲,到時候要炒可以直接和其他菜放在一起熱個鍋就行,反正現在天冷,好保存。
所以年夜飯也是下午才開始做的。
褚曦那會兒還幫忙包了餃子。
藺宗麒確實餓了,他今天跑了一天,戰友也跟著跑了一天,大冷天的,也不好讓人家白忙活,花錢在國營飯店買了幾個包子分著吃。
但他的沒舍得吃完,還帶了一個回來。
走到褚曦麵前時,從懷裡掏出一個已經冷了的包子,包子不大,用油紙裹著,可能放在懷裡擱太久了,已經被壓的變了形。
褚曦低頭看著手裡突然多出來的包子,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
抬眼看眼前的人,男人已經蹲下身,手伸到碳桶裡拿烤紅薯,褚曦中午開始烤的,原以為他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哪知道等到現在,怕烤過了全都成了炭沒法吃,隻好先夾起來放在旁邊溫著。
不過肯定沒有剛拿出來時好吃。
藺宗麒倒不在乎,餓了就覺得什麼都香,撕開紅薯皮三兩下就吃完了。
褚曦拿著手裡的包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有些泛甜。
餓成這樣都要把包子帶回來給她,這得多喜歡她啊?
包子有點冷了,她放到炭桶裡,準備等會兒烤熱了吃。
不敢拿到廚房,怕藺媽又要大驚小怪的。
藺宗麒吃完也不走,手放進碳桶裡烤著,褚曦伸手摸了摸他臉,一手冰涼。
藺宗麒不自在的把頭往後挪了挪,“彆鬨。”
褚曦聽了沒好氣看他,故意拿手搓了搓他臉頰和耳朵。
同時忍不住問他:“你剛才跟媽說什麼?”
藺宗麒聽到她說這個,不動了,任由她搓著玩。
也沒隱瞞她,隻是想起今天打聽到的事,還是忍不住心情沉重了些。
“事情打聽清楚了,許嬸子確實沒說錯,男方家裡條件不錯,一家七口人,兄弟姐妹三個,哥哥接了母親的工作,在紡織廠上班,去年升了小組長,妻子也是紡織廠的員工,孩子三歲,現在母親在家帶孩子,父親在運輸廠上班,妹妹前年嫁人的,不跟他們住。”
“男方呢?”
褚曦皺眉,見他說了這麼多一句都沒提到春苗說親的對象,覺得怪怪的。
藺宗麒抬頭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道:“男方是個傻子。”
“啊?不會吧。”
褚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隨即被這消息震驚的不輕。
但心裡卻已經信了,甚至覺得果然如此,這男方家裡人都有工作,如果男孩是個正常人,還不知道多少人過去說親,怎麼也輪不到藺春梅。
可能這家人也摸準了鄉下人想進城的心裡,乾脆決定替兒子找個農村老婆來照顧他,交易就是父親運輸廠的職位。
雖然想的好,可這樣一來,男方大哥心裡不知道會不會委屈,運輸廠肯定比紡織廠有出息,這年頭誰經常買布?反倒是運輸廠,哪個工廠都要和他們打交道,想想都知道運輸廠更吃香。
這對父母又想讓大兒子照顧弟弟,又把最好的留給弟弟,大哥心裡不說,但嫂子心裡肯定不痛快。
褚曦幾乎一聽,就摸清了裡麵的彎彎道道,看向藺宗麒,試探著問道:“媽怎麼說?”
聽到她問,這次藺宗麒沒說話了,抿緊唇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頭。
褚曦哪還有不明白的,她雖然對他了解也不是很多,但也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可不是生氣?
嘴唇都快抿成一條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