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來人,把他拖下去打五十軍棍!”

他話音一落,便有幾個聽命於都頭的上兵直接來捉林東明。

林東明沒拿到錢,還要挨打,如何能不惶恐,他趕緊喊道:

“都頭,都頭饒命!小的不借錢了,都頭饒命!”

五十軍棍下去,半條命都沒了,聽說甚至有些醫治不及時的便直接病死。他怎麼可能不怕。

然而都頭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惡狠狠道:

“拉出去打!狠狠地打!我看今天誰還敢再來找我無理取鬨!”

林東明被按在行刑的長凳上,軍杖一棍又一棍地落在了身上,難以言喻的劇痛,他不斷求饒掙紮,卻沒有任何作用。

到後頭,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飛濺出來的血肉。

五十棍終於打完,林東明直接昏了過去。

當晚就發起了高燒,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有人給灌了碗藥,他知道這是救他的命,努力往下咽。

可他的意識還是越來越模糊。

彌留之際,他依然牽掛著重病的孩子,娘子還在家裡等著,他沒能拿回去錢,他的孩子該怎麼辦,他還那麼小,才四歲。

好不甘心……

帶著滿心的牽掛,他的意識永久地陷入了黑沉。

林東明死了。

在軍營中,這樣一個底層士兵的死在上層將領眼中毫不起眼,一床爛席子一裹就拖出去扔了。

然而,也有一些與他同樣處境的底層士兵,眼中燃著仇恨的怒火。

那怒火越燒越旺,終於在三天後的夜裡爆發了。

外頭傳來喧嘩時,燎原守將袁晨升正在床上與軍-妓作樂,作為一軍守將,他自然是不能放著這種事不管,被擾了興致,他十分不悅,叫來親兵:

“去看看,外頭發生什麼事了!”

沒多久,親兵來回:

“稟將軍,有十幾個中下等兵,夜襲軍帳,殺了一個曾杖斃兩人的都頭,劫持了一個營指揮使,要求漲軍餉,已經被鎮壓下來了!那位營指揮使也救下了!”

袁晨升滿肚子火氣,道:

“簡直是膽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先把這些叛逆吊起來,明早全軍集結,公開處以剮刑!”

這幾天因為城中糧價上漲,底層士兵非常不滿,都在鬨著要漲軍餉。

可這些泥腿子不想想,朝廷怎麼可能同意漲軍餉?

一般人不知道,他有戶部的親戚卻是一清二楚。

全國上下一百來萬軍隊,每年的軍餉開支高達三千五百多萬貫,而國庫稅收總共才三千八百多萬貫。糧食,鐵,布匹,草,等其餘稅收,也百分之八十以上都用於了軍需。

漲軍餉,拿什麼漲?

他才在陛下麵前長了臉,自然不可能為了些底層兵丁去給陛下尋煩心事。

除了劉淵那個老匹夫,仗著軍功時常要這要那,他想這普天之下沒幾個邊關守將會傻到去向陛下提漲軍餉。

當然,要漲軍餉他也不算沒有辦法。

軍餉層層下發,一人伸手拿點,到了底層自然就不剩多少了。

隻要他和他的手下們不拿,也是能漲一截的。

可是憑什麼呢,一條線上那麼多人都不出錢,偏要他來出這個血。

再說了,他上次花大價錢從郡王手中買來的軍功一報上去,等過了今年秋冬的防季,就可以調離燎原這個鬼地方了。他是傻了才臨走出血。

出了血沒有任何好處,反而給下一任留下難題,那不是憑白得罪人麼?

所以,諸多考量後,他便給底下的營指揮使下了令,叫他們儘管放權給都頭們,對於膽敢提出漲軍餉的,一定要狠狠懲罰,打死打殘不論,總得要殺雞儆猴,才能叫諸多底層兵丁閉嘴。

可現在看來,打軍棍也不管用了。竟然還有人敢劫持上官要挾!再這麼下去,是不是連軍需庫都敢搶了?

不來點雷霆手段,根本鎮不住這些人。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將全軍集結起來。

整個燎原守軍,名義上是兩萬人,實際上隻有一萬三。

原本他來的時候有一萬五,被他帶著去剿匪損失了兩千多,便隻剩下這點家底了。

一萬三千人,集結起來便是人頭攢動的一大壩子。

十二個劫持上官的兵丁已經被吊了一夜,本就瘦弱的人,這一夜吊下來便跟去了半條命一樣,他們臉上到處是青紫,嘴裡還塞著破布,根本說不出來話。

袁晨升聲色俱厲地對下頭的士兵們道:

“這十二人,昨夜殺害上官劫持營指揮使,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依軍法當處死罪!”

“為給各位敲個警鐘,本將軍將對他們施以剮刑,其他人給我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鬨事的就是這個下場!不怕死的,你們儘管來!”

剮刑!

底下的萬千士兵頓時鴉雀無聲,甚至有些人臉色慘白。

哪怕他們也是上過戰場的人,麵對這殘酷的刑罰,也依然噤若寒蟬。

正在此時,一個三十出頭的營指揮使站了出來,他拱了拱手,毅然道:

“將軍!這十二人,雖然殺害劫持上官確實不該,卻是因為城中物價飛漲,日子著實過不下去,漲軍餉申訴無門,這才做下錯事,其情可憫,請將軍從輕發落!”

他這話一出,便引起了底下將士們的共鳴,不少人跟著喊:

“其情可憫,請將軍從輕發落!”

袁晨升眯眼看著這位叫做夏金良的營指揮使,這人一向有些不合群,彆人都拿的好處他不拿,還借錢給手下士兵,他手下的幾個都頭都暗自不滿。

他自己倒是在底層兵丁裡樹立了個好名聲。

而現在,竟然是踩著他這個將軍的臉刷名望來了!

“夏指揮使,軍法不容情,若都是像你一樣耳根子軟,軍營如何立得起規矩,將領們又如何治軍?”

其餘指揮使裡,也有人出來指責夏金良:

“將軍說的有理,無規矩不成方圓,夏指揮使你這是公然破壞軍紀!”

“有理,不好好懲治叛逆,便是對其餘安分守己士兵的不公平!”

夏金良趕緊道:

“將軍,屬下絕無此意,隻是……”

話沒說完,便被袁晨升打斷:

“夏指揮使,你若是再說,本將軍便隻當你是在踐踏軍紀,徇私枉法!”

如此嚴重的指責,讓夏金良不得不閉嘴。

袁晨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

“行刑!”

現場很快便響起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底下的士兵們被迫觀看了十二人的整個行刑過程,幾乎每個人都臉色慘白。

如此血腥的場麵,足以擊垮一個普通人的反抗意誌,他們眼中的怒火漸漸被壓下去,隻剩下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一經征召,終身為伍。這樣的日子,要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看著台上血淋淋的行刑場麵,夏金良的手指緊緊地摳進了掌心。

那裡頭的確有他營中的一個兵,剛十七歲一個小年輕,平日裡不管何時都是一張樂觀開朗的笑臉。

但就在五日前,他那個在另一個當兵營的父親,因為提出漲軍餉的請求,被都頭五十軍棍直接打斷了氣。

他殺人隻是為父報仇。哪怕不該報私仇,卻也絕不該如此慘死。

可他救不了他的那個兵,救不了台上的任何人!

而且,燎原作為最危險的邊城物價本就貴,受到南邊蝗災影響,隻會越來越貴。

時間越長,士兵們的家眷在饑餓病痛中死去的就更多。

這樣的事情越多,便越容易讓士兵們心生瘋狂走極端,發生昨晚那種嘩變。

底層士兵們,不管是裝備還是身體素質,都不是那些將軍親兵的對手。貿然嘩變,不過是如同今天這些人一樣被輕易鎮壓,然後處刑慘死。

他們這些冒著如此大危險,為朝廷為萬民駐守邊疆的將士們,不該又流血又流淚!

憤恨之中,夏金良下定了決心。

他要將收集來的證據交給郡王!

郡王愛民如子的名聲,哪怕他在燎原也有所耳聞。

軍中上麵的官員們沆瀣一氣,誰也不把這些底層士兵的死活放在心上。

郡王那樣的人,既然敢冒著僭越的風險直接處置肅城郡守,會不會也願意管一管燎原這數萬軍民?

他知道,這是在賭,一旦被軍中發現,他的下場不會比現場這十二人好到哪裡去。

可他沒有彆的選擇了,隻能去找郡王進行這一場豪賭。

夏金良臉上的憤恨,被軍中的另一位指揮使收入眼底,待眾人散去,他在袁晨升耳邊悄悄耳語了幾句。

袁晨升眼中閃過殺機,他即將升任,絕不能在如今這緊要關頭留下任何紕漏!

“派人好好盯著他和他身邊的人,但凡有離軍的,都單獨帶下去,仔細搜身。”

“是!”

沒過幾日,果然抓住了夏金良營中的一個兵,其出營時,身上帶著一本軍中的花名冊與實發軍餉賬冊。

將軍親兵,身著鐵甲,將夏金良的軍帳團團包圍。

“指揮使!”

“你們要對指揮使做什麼!”

營中那些受過他恩惠的士兵們很激動,自發地圍了過來,拔刀想要保護他。

可是看看那些受將軍指令前來抓人的上兵,個個刀鋒雪亮,一身鐵甲,還身強體壯。

而維護他的士兵們,麵黃肌瘦,連一件破舊的皮甲都沒有。

雙方真動起手來勝負如何已經不言而喻。

他不想他們平白犧牲。

“都退下。”

夏金良沉聲吩咐,主動丟了兵器,束手就擒。

被押解著走出軍帳,看著底層兵丁們瘦弱而死氣沉沉的身影,想到燎原城中那些即將斷糧的士兵家眷,夏金良滿心絕望。

他死不足惜,可誰能來救救這些身陷絕境的底層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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