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穩定了軍心,稍微空閒下來,這才開始處理周如植的事。
聽伍汲那裡彙報的消息,他很清楚,以周如植如今的狀態,就算把人搶了過來,也未見得能心甘情願地為他所用。
一個人在接連遭受至愛慘死,自身前途夭折,女兒又因為自己的緣故毀了一生,其心理上的創傷必然很難愈合。
李洵雖說對周如植誌在必得,卻也並非要立刻強迫他上崗工作,他還是有耐心等他慢慢修複心情的。
對於周家父女三人來說,為今之計最重要的便是讓他們三人團聚,有個安全的環境,也免得兩個女孩子繼續擔驚受怕。
不想讓周如植有太大心理負擔,他便沒有召見他,隻讓人把他和他的小女兒一起帶到已經清理過後的將軍府裡,與大女兒周堯薑團聚。
下了這個命令後,他又將王常青叫來,與他一起商定此次關於樊城基層將領的提拔問題。
王常青雖說缺少些機變能力,很難獨當一麵,帶人確實是一把好手。
經過河原一戰犒賞後的提拔,整個護衛營被抽調得七零八落。但經過短短數月的訓練後,新的護衛營在他手下再次變得有模有樣。
這些人裡,先前那部分有戰功未得到提拔,訓練方麵也比較出色的,如今便正好可以用起來了。
不過,這次暫時不需要對最基層的隊長進行職位變動,以免引起底層士兵的大規模反彈,所以暫時隻需要提拔一百多號隊長做代都頭。
這就不僅要考慮到這些人的戰功,訓練成績,還得考慮其組織管理能力。
這一切,毫無疑問是王常青這個經常帶著他們的總教頭了解得最清楚。
當然,前提是他平日裡對手下的護衛們留心得足夠多。
這也是對王常青的一次考驗。
“本王需要提拔一些都頭來協助陽鉞訓練管理樊城守軍,你覺得哪些人合適?寫一份條陳給我。”
王常青問清李洵需要的人數,以及對這些人的要求,便說需要思索考量,李洵準他回去慢慢準備。
他走後沒多久,負責清點將軍府與樊城守軍大營庫房的林小狼來了。
這小子本是夏金良身邊的,因為被夏金良教的能寫會算,人也機靈,便被李洵留在身邊聽用了,這次來樊城也帶了過來。
“郡王,已經初步點出一個數目了。守軍大營庫房裡,共有糧食兩百七十萬斤,各類兵器三千五百把,馬匹一千匹,軍服三千套,藥材五百斤……”
“而且杜將軍府上查抄了好些金銀財寶,單是現銀和銀票就有四萬多兩,還有各色珠寶三大箱,真是富得流油啊!”
李洵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又問:
“那些糧食品質如何?”
林小狼興奮地道:“品質可比當初咱們燎原那邊的好多了,不僅所有糧食都能食用,裡頭還有一部分是新米!”
這令李洵十分意外。
要知道當初在燎原大營裡查抄出來的糧食,不僅全是陳米陳麥,相當大一部分還是生了蟲的,甚至還有一部分發了黴完全無法食用。
“怎麼有這麼多好糧?”
林小狼道:
“聽被抓捕的糧草官說,是那杜茂聽說南邊遭了蝗災,提前屯了糧,為的就是在城裡高價賣呢!如今城中的幾家糧鋪,背後的東家都是他!”
李洵聽完微微皺眉,杜茂這垃圾,真是什麼黑心錢都賺!
“明日將那幾家糧鋪也查抄了,調一部分米糧,在城中開設六個施粥點,全天為城中百姓施粥。等軍中的軍餉下發後,再開設官辦糧鋪平抑物價。”
大冬天裡,先保存人命要緊,很多人家都沒了餘錢,必須先救濟。
某種意義上,杜茂也算做了件好事。
他屯了這許多米糧,其實已經足夠養活樊城軍民一兩個月了,暫時還不用從其他地方運糧。
吩咐完了林小狼賑濟城中百姓的事,李洵又批了一些送上來的條陳,這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起來先打了會兒拳,吃過早飯又去樊城守軍大營視察了操練情況,回到將軍府,便聽親兵彙報說王常青已經等候了半個時辰了。
李洵略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眼下青黑,顯然昨天晚上是熬了夜的。
他沉穩地站在李洵麵前:
“郡王,您要的條陳寫好了。”
李洵打開這一疊裝訂好的冊子,仔細地起來。
王常青這條陳寫得很細致,每一個他要的人,功勳幾何,個人長短處,平日其所在隊的訓練成績如何,都寫得一清二楚。
其中的大多數,都和李洵平時觀察到的結論大差不離,可見平日裡確實是用了心的。
這一次,李洵終於對王常青辦的事有了幾分滿意,他在條陳上頭蓋上了自己的玉印,開口道:
“你這條陳寫的不錯,就照上頭的名單通知下去吧。”
向來沉穩的王常青這次忍不住詫異地抬起了頭:
“殿下……?”
他完全不敢相信,殿下竟然對條陳上的人選沒有任何反對,這不就相當於將整個樊城大營的將官選拔權都交給了他嗎?
“有什麼問題嗎?”
王常青搖了搖頭,眼角卻有些濕潤。他哽咽著道:
“隻是沒想到,殿下還願意相信屬下!”
他以為殿下因為肅城南郊那件事便徹底厭棄了他,所以才接連提拔了資曆不如他的林樂慶和伍汲,都委以重任,唯有他隻能繼續掌著小小的護衛營練兵。
李洵眼中含笑,溫和地看著他:
“說什麼傻話,你是最早跟著我的人,我怎麼會不信任你。是不是心裡的那道坎還沒過得去?”
說著,李洵站起身來,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本王早就說過了,對於你與伍汲,林樂慶等人的安排,雖與軍功有關,更多的卻是因為適合。你合適練兵,在總教頭的位置上為本王輸送人才,一樣很重要,明白嗎?”
難得聽到李洵如此溫和地對他說話,王常青隻覺得所有的委屈都一起湧上來,卻又在瞬間消散了,隻留下眼眶熱燙得難受。
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狠狠點頭,心中卻前所未有地振奮起來。
原來殿下不是不信任他,隻是交給了他和伍汲他們不同的任務,如此,他一定要更加用心地訓練護衛營的士兵們才是。
這可是郡王殿下未來的人才儲備庫,非常重要,不容有失!
見王常青一改往日的頹喪,意氣風發地離開,李洵心中也很高興。
十指有長短,能力不一樣,受重用程度便不一樣。
王常青是最初便跟著他的人,一直很忠心,他並不希望他因為那些心結,最終與他走散。
如今他能想通,好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創造價值,便再好不過了。
*
李洵這邊處理著瑣碎政務的同時,在占領樊城的當天下午,周如植父女二人便被送到了將軍府。
得知慎郡王已經進城,周如植以為是李洵要召見他,心中難免有些抵觸。
被害得妻死女毀,他對整個李氏皇族的人都沒什麼好感,更彆提再為其效力了。
但走到將軍府,才發現那士兵直接領著他們去了後院。
“郡王交待了,周大小姐受了重傷,或許由親人照顧著比較好。周大人若有什麼需要,隻管吩咐院子裡的人便是。”
聽到這話,周如植頓時著急起來,也顧不上那麼多彆的事,立刻急匆匆地踏入了房間。
父女之間,一路落難,早不像當初為官時那樣諸多避諱,他帶著小女兒徑直奔向內室的床前。
一走近,便見大女兒以俯趴的姿勢臥在床上,腦袋被側放在枕頭上,雙目緊閉,一張小臉慘白如紙,嘴唇也乾得起皮,明顯病得不輕。
周如植心痛不已,沙啞著嗓子喊了聲堯薑,卻根本不敢觸碰她。
堯薑如今的樣子,時刻提醒著他,是自己害得明媚端莊的女兒淪落到如此地步。這是他心中無法愈合的傷口,一碰就流血。
“姐姐!”
膽小怯懦的周堯珠卻擔心地撲了過去,一摸她的額頭便驚叫道,“好燙,爹爹,姐姐在發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堯薑為什麼會傷得這麼重?”周如植急切地質問道。
站在一邊的丫鬟原就是伺候周堯薑的,沒被關押便是李洵為了照顧周堯薑破例留下來。
聽到周如植問話,她連忙上前解釋道:
“先前姨娘被老爺打了一頓,背上全是很深的鞭傷,所以這幾天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發燒。”
周如植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外傷嚴重了會引起發燒,稍有不慎甚至會致命,心中真是恨極了杜茂。
他強搶他的女兒便罷了,竟然還如此苛待她!
“快去請軍醫來!”
此時顧不上追究杜茂那畜生,當務之急是把女兒的傷治好。
丫鬟卻道:
“先前就已經喊了軍醫來開了塗的藥和吃的藥,可姨娘似乎心存死誌,吃的藥根本喂不進去。”
周如植的心針紮似的痛,強忍著哽咽道:
“再去拿藥來,我來喂!”
此時他終於明白慎郡王讓他們這些親人來照顧堯薑是什麼意思了,原來堯薑的情況已經糟糕到了如此地步。
新的藥很快端來,他讓小女兒扶著大女兒,一邊像小時候給她們姐妹喂藥的時候一樣輕聲哄勸,一邊給周堯薑喂藥,這才把藥喂進去。
堯薑她雖然陷入了昏迷,卻終究是被親人的聲音安撫,能正常吃藥了。
退燒藥吃了一整天才起了作用,周如植和小女兒整整守在周堯薑床前一天一夜,堯薑的高燒才退下去。
這天上午,她終於悠悠醒來。
“堯薑!”
“姐姐!”
周堯薑虛弱地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心中無比牽掛的父親和妹妹。
“爹,妹妹,你們怎麼來了?”她有些吃力地道。
得知自身的處境已經安全,又是麵對親姐姐,周堯珠的膽子逐漸變大了,她解釋道:
“杜茂那狗賊被慎郡王和欽差抓了,那慎郡王特意讓我們來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