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欽差二字,周堯薑心中一喜,眼中也有了一絲急迫:
“欽差待爹爹如何?”
周堯珠道:
“我們進府後就一直在照顧你,還沒見到欽差,不過慎郡王對我們卻十分優待,給我們都準備了很好的房間,還派丫鬟照顧我們,一應禮遇猶如貴客!”
聽到這話,周堯薑心中繃著的那口氣徹底鬆懈下來。慎郡王這般態度,便意味著父親以後的前途不會再有什麼變數了吧,如此她也不用再擔心了。
看著父親和妹妹臉上的疲憊憔悴,她柔聲道:
“爹,妹妹,我已經沒事了,你們快去休息,彆熬壞了身體。”
兩人不眠不休在床前照顧了一天一夜,確實十分疲憊了,周如植見堯薑精神尚可,心中也放鬆下來,從善如流地去休息了。
誰知道當天夜裡,照顧堯薑的丫鬟卻驚慌地大喊,說周姨娘上吊自儘了。
周如植慌忙趕過到女兒的房間,便見幾個丫鬟婆子正將堯薑從上吊的白綾上取下來,堯薑臉色發紫,生死不知地躺在那裡。
“快叫大夫!快救救我的女兒!”
他驚慌地大喊道,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冷漠冷靜。
因為周堯薑的病情已經好轉,軍中的大夫已經回到了軍營,如今大半夜要請,必然要通過李洵。
府中的侍衛是李洵的親衛,深知他對周如植的重視,不敢耽誤,趕緊向李洵報告。
李洵剛睡下不久,聽了侍衛的彙報,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吩咐道:
“讓軍醫騎馬,立刻趕來!”
為了方便管理,城中有宵禁,沒有特許任何人都不準出門,更彆提騎馬了。所以這事必須要他特批。
見親衛領命而去,李洵也睡不著了。
多次剿匪,他深知那些從匪窩裡被救出的女子,很多都會因為無法麵對自己的過去而選擇自儘。
在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後,後來每次剿匪,若有救回來的女子,他都會讓人格外注意防範。待她們情緒穩定些,便將人送回肅城的郡王府,讓七公主給她們一份工作,誰也不認識她們,不知道她們的過去,反而能漸漸開始新的生活。
周堯薑這裡,他原本也是讓人注意著的,可到底是百密一疏,明明她醒來後情緒十分穩定,還主動吃了飯,誰知卻還是趁人不備選擇自儘。
如今隻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趕到的時候,周家的小女兒正抱著周堯薑痛哭,周堯薑已經醒了過來,卻是麵如死灰,一句話也不說,顯然是死誌不改。
周如植跪在她麵前,不斷地捶打著自己:
“堯薑,都是爹的錯,你要怪就怪我,不要這麼傷害自己!”
“郡王到了!”
親衛的提醒讓這一出生死大戲有了片刻的暫停。
但周如植此時眼中哪裡能顧得上一個不太願意見到的郡王,隻看了一眼,注意力便全部回到了大女兒身上。
李洵看周堯薑的神色,便知道若不打消了她尋死的念頭,就算救下她這一次,下次她也依然很趁人不備再次尋短見。
“你們先回避一下,本王有幾句話,想單獨跟周小姐說。”
這屋裡,沒有人能反抗李洵的命令,就連周如植,也隻能不甘不願地退下。
屋子裡瞬間隻剩下李洵和木然靠坐在床頭的周堯薑。
“敢問周小姐做錯了什麼,竟要賠上性命來懲罰自己和至親?”李洵肅然發問。
聽到這話,周堯薑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波動:
“我不覺得自己有錯,隻是不想讓妹妹和父親蒙羞。”
李洵道:
“那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本王並不認為,他們會以你為恥。而且,你在絕境之下沒有一頭碰死,而是堅強地與惡人虛與委蛇,護得妹妹與父親周全,如此忍辱負重,堅韌不拔,又有什麼可恥?”
周堯薑心頭微訝,她從未想過,身為男子的郡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說得太過理所當然,仿佛天經地義便是如此,連她都忍不住要被說服了。
可她終究還是明白現實,靜默了一會兒,悲涼地道:
“世間恐怕隻有郡王一人會這樣認為。流言蜚語,積毀銷骨,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便沒必要因為自己再拖累父親和妹妹的名聲了。”
李洵傲然道:
“哪怕世間真的隻有我一人這樣認為,那也足夠了!本王一人,便足以庇護你們全家周全!”
這話語之中的霸氣與自信,令周堯薑陡然生出一種安全感來,她頭一次認真地看向眼前這位身份尊貴的郡王,他年輕俊美,卻渾身散發著令人折服的風采,頗有書中所寫的人主氣度。
他目光平和地看著她,深沉的雙眸中是她刺字的臉,卻沒有任何鄙夷與回避的神色。
“周小姐,你認為你的價值隻在他人的閒言碎語中嗎?”
周堯薑愣了一下,反問道:
“我隻是個小女子,不然還能做什麼呢?”
李洵道:
“我聽聞你滿腹經綸,比男子也不差什麼。前朝開國時的華陽公主,同樣是女子,卻能組建娘子軍,鎮守娘子關,建立千古功業。你這條命,既然可以隨意舍棄,為何不用來建功立業,讓你的父親與妹妹以你為傲?”
“這豈不比窩囊地吊死在這陋室之中來得劃算?”
周堯薑本就是廣閱詩書長大的,眼界見識不同於一般女子,她又是長女,身上自有一種保護妹妹,支撐家裡的責任感。
“窩囊地吊死”,這話如同重錘擊打在鼓麵上,猛然激起了周堯薑心中的鬥誌。
她的眼中逐漸點燃亮光。
“郡王真的覺得我能做到?”
李洵堅定地道:
“隻要你想,你便能。本王也能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讓一個人活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找到其價值。
周堯薑思索了許久,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中的光芒逐漸堅定,她支撐著身體從床上走下來,朝著李洵微微一福身:
“多謝郡王教誨!”
當周如植等人得到傳喚回到內室的時候,便發現自己的長女整個人的神態目光已經有了徹頭徹尾的改變,還為之前尋死嚇到他們道歉。
周如植雖然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內心卻頭一次對李洵這位李氏皇族生出了些許感激。
欠了這樣大的一份恩情,再加上先前右相處的人情,也由不得他不想為李洵效力了。
隻是,他得先弄明白這位大皇子的打算,再確定自己究竟為他提供何等程度的助力。
安頓好了女兒,第二天一早,他主動求見李洵。
對於他的主動來訪,李洵有些欣喜,立刻讓人泡了好茶,請他上座。
見這位皇長子麵對他的冷淡,泰然自若地寒暄,其神色平和安寧,絲毫沒有做下大逆不道之事的不安與急迫。
周如植終於忍不住問道:
“敢問郡王,冒天下之大不韙從杜茂手中奪權,意欲何為?”
李洵笑著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
“自然是為了奪取周大人這不世良材!誰叫先前杜茂不識趣放人呢。”
周如植初聽隻覺得荒謬,可仔細一想,樊城比燎原的麵積還小,沒有什麼出產,也並不地處要緊的關隘,甚至連士兵也孱弱不堪——
真的沒有什麼值得這位皇長子甘冒被皇帝猜忌降罪的風險,非要拿下。
除了他。
之前,這位大皇子確實派手下副將前來遊說,且向杜茂重金討要過他。
周如植心中大震。
所以……他真的是為了他才如此大費周章!
半生不得誌,被人懷疑,排擠,打壓,從未有哪個上峰如此重視過他。
這位慎郡王,似乎是真的非常認可他的才能,所以才對他如此溫和,連帶對他的女兒們也關懷備至。
士為知己者死。如此伯樂,便是效死也是應當的。
可他不是一個人,他不能明知道前頭是萬丈懸崖,還帶著女兒們一起跳下去。
“難道郡王不怕陛下降罪?”
李洵瞬間明白了他的顧慮,輕輕一笑,帶著睥睨天下的自信:
“周如植,你記住一句話,本王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隨本王出城,給你看個東西。”
兩人一道騎馬朝著西邊走了三四十餘裡遠,然後李洵讓隨行的一隊護衛上前,吩咐道:
“給周大人演示一下我軍的震天雷。”
那一隊士兵齊聲應是,然後上前幾步,從隨身攜帶的布袋子裡掏出一個圓形的鐵球,用火折子點燃,用全力朝著一塊大石頭扔了過去。
隻聽嘭地一聲巨響,瞬間碎石飛濺,待黑煙散去,那石頭便被砸出了很大一片淺坑,若是換成血肉之軀的人或者馬,後果不堪設想。
周如植呆若木雞,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位郡王竟然藏著如此厲害的神兵。
而從他們身下的馬匹麵對這巨響幾乎無動於衷的反應來看,顯然此物在他們軍中是大規模長期使用的。
難怪他絲毫不怕皇帝追責。
有如此依仗,又有上萬兵馬,還很得民心,偏居一隅絕對固若金湯。
跟著這樣的主君,似乎真的沒有先前所想的那樣糟糕。
他心悅誠服地下馬,朝李洵行了個禮:
“既蒙郡王看得起,下臣便將自身與小女的身家性命都托付於您!”
李洵親自將他扶了起來,鄭重道:
“本王定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