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樓下方,街道間忽而一陣喧囂。
原來是賀昭打馬而過,惹得姑娘們羞怯議論,舉子們憤懣不滿。
衛敏垂眸望去,視線淡淡落在賀昭身上,不似傾慕,卻也不似怨恨。
賀昭仿佛感應到什麼,突然抬頭。
看到衛敏的瞬間,他失落的眼底染滿狂喜,還有幾分深藏的,失而複得的激動和癲狂。
虞華綺心中一涼:賀昭這瘋癲的眼神,簡直和前世一般無二!
從前被忽略的事,此刻一點一滴浮上虞華綺心頭。
靈音寺後山迷陣那般複雜,賀昭是何如先她一步,救下衛敏的?
難道真是巧合,是天定的緣分?
還有,前世賀昭和衛敏成婚前,兩人的關係更偏向於衛敏一廂情願。賀昭雖溫和,卻是客氣有禮的,哪有如今的深情體貼?
虞華綺不由生出個大膽的猜測:賀昭與自己一樣,也重活了一世。
如此,所有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虞華綺想著,嫌惡地蹙眉。
賀昭那樣的爛人,也配重新追求敏敏,獲得真心?
喧鬨的街道逐漸恢複平靜,舉子們已儘數進入考場,看熱鬨的百姓們也都散去。
衛敏靠在椅背上,忽而開了口。
“我喜歡賀昭。賀昭救過我兩次,我不僅喜歡他,還欠他的。可是阿嬌,我不敢答應他。最近我總夢到,祖父和爹娘他們,坐在空蕩蕩的房裡哭。”
虞華綺本就打算告訴衛敏前世之事,聞言,更是下定決心。
“敏敏,你願意聽我說個故事嗎?”
“故事?”
虞華綺點頭,“是的,故事。”
“從前,有位英姿颯爽的姑娘,她在看哥哥訓鷹時,為毒蛇所害,被進京趕考的書生救起。她愛上那個書生,並勇敢地追求,書生殿試中了探花後,兩人結為夫婦。
最初的時光,他們曾短暫地恩愛過。
但書生的母親謝氏,不喜歡這個兒媳。謝氏門第低,敏感自卑,更喜歡自己諂媚的,同樣門第很低的親侄女。在謝氏的手段下,夫妻倆逐漸離心。
有日,謝氏自作主張,給書生納了三個妾。兩天後,謝氏毫無征兆的,得急病死了。
所有證據都指向被謝氏磨磋地日漸失去棱角,變得有了心機,有了手段的,曾經英姿颯爽的姑娘身上。
書生按照母親遺願,娶表妹為貴妾。此後,開始日日流連花樓。”
虞華綺說到此處,聲音漸悄,不忍下再說下去。
衛敏啞聲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姑娘有了身孕。她實在無法忍受日複一日的折磨,從高閣取出落滿塵埃的寶劍,自刎了。”
衛敏原該問問虞華綺,故事的主人翁是誰,故事是否真實發生過,虞華綺又是如何得知這個故事的。
但她一個字都沒問。
她覺得荒誕,又覺得,這就是事實。
是真是發生過的,烙進她骨血的悲痛過往。
衛敏麻木地眨著眼睛,起身同虞華綺道彆,上了回府的馬車。
虞華綺沒有阻攔,也沒有跟隨。
她知道,衛敏需要靜一靜。
虞華綺獨自坐在金樓,她端著一杯酒,沒有喝,思緒飄遠。
和衛敏的對話,亦勾出她心底最不堪,最血腥的回憶。
她想起祖母死不瞑目的模樣;想起斬殺父兄的斷頭台上,那把明晃晃的鍘刀;想起衛敏屍身涼透了的溫度。
她想了很多,不知為何,恍惚想起衛敏方才問自己,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虞華綺眼前莫名出現了聞擎的臉。
他俊朗、剛毅,深邃的眉眼總是鋒利而冷戾。偶爾,也會閃過溫柔笑意。
虞華綺不知喜歡一個人是怎麼滋味,她隻知道,陷在回憶裡的自己,想起聞擎時,會於無儘陰霾中,生出幾分歡喜。
當夜,衛敏做了個噩夢。
噩夢中殘酷的一切,讓她醒來後惡心地想吐,連哭都哭不出聲音。
春闈三日,衛敏連做三日噩夢。
第三日清晨,天降大霧。朦朦朧朧的白霧,遮蔽了天地間所有陰暗和塵埃。
衛敏騎馬,去了虞府。
虞華綺在書房,桌頭擺了四五十本書,有情詩有話本,還有張畫至一半的小像。
依稀能看出英挺豐朗的輪廓。
虞華綺剛放下紙筆,端起茶盞,一抬頭,就看見了衛敏。
衛敏的眼神,同前世很像,寂靜又荒涼,卻也不完全像,荒涼的眼底燃著幾縷光。
“阿嬌,我來同你道彆。”
虞華綺道:“你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