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淩廈出現,半跪於地。
淩廈稟報道:“主上,趙闊已經把該說的話,都和榮王說了。”
聞擎抬眸,“榮王作何反應?”
淩廈回道:“一切如主上所料,榮王起了異心。”
聞擎手臂上的血水被拭去,黃白的藥粉灑落,傷口生出淩遲般的痛處。他卻仿佛習慣了似的,並不出聲。
這藥是褚鮫專門為他調配的,對愈合傷口有奇效,但極疼,幾粒粉末下去,能讓一個結實雄壯的漢子疼地在地上打滾。
淩廈等聞擎的傷口被完全包好,才繼續道:“對了,虞姑娘要我轉達一件事。”
聞擎已經從老管事口裡,知道虞華綺今日來過,他問道:“何事?”
淩廈將周夫人和周家祠堂的異常,完完全全和聞擎敘說了一遍。
聞擎揚眉,不意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他正缺個大矛盾,讓太子榮王徹底反目。這可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
還是他的阿嬌有本事!
聞擎收回手臂,穿好衣衫,起身道:“派人將太子這些年一直玩死人的事,‘無意間’透露給榮王知曉。”
淩廈領命,又有些疑惑,“可周家祠堂的事,還未證實,或許那裡並無證據……”
聞擎闊步往屋外走,“今夜我親自去查。你先將消息漏給那草包知道。”
淩廈擔心聞擎的身體,又不敢說,撓了撓頭,隻好應是。
虞府,掌珠苑。
虞華綺歸家後,就一直輾轉反側,連午覺都睡不好。
她思量著,要不要見榮王一麵,說服他放棄娶自己。可轉念一向,榮王癡戀楚雲嵐時,亦理直氣壯地說過,讓楚雲嵐做側妃挺好。
虞華綺思量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勸說榮王。
榮王那樣的人,說話行事隻顧自己痛快,在他眼裡,自己和楚雲嵐並無差彆,都是一時興起,就一定要得到的玩物。
而她的意願,對榮王來說,無足輕重。
虞華綺正心煩意亂,昌平郡主到訪。
昌平郡主麵帶喜色,一進門,就將屋裡的丫鬟都遣了出去。
“阿嬌,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消息?”
虞華綺拈了顆水晶葡萄,遞過去,“什麼?”
昌平郡主哪有心思吃葡萄,接過葡萄,放在一邊,笑道:“你猜猜嘛。”
虞華綺眸光微轉,問道:“與我有關?”
昌平郡主點頭,“與你有關。”
虞華綺沉吟半晌,試探著道:“莫不是榮王改了主意,不要我做他的側妃了?”
“雖不完全對,卻也差不離。”昌平郡主揚眉一笑,“今兒個太子重傷,皇帝去看過他後,就召了榮王入宮,駁回他娶你的請求。”
虞華綺不料好消息來得這樣快。
除了一樁心事,她頓生笑靨,燦燦桃花眸彎得明媚嫵麗,芙蓉麵亦瑩瑩生光。
昌平郡主亦為她高興,她們為了慶賀,約傅靈出來,一起去夜市玩耍。
傅靈雖活潑,卻不似她們膽大,很少單獨出門,出來後,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都覺得有趣,笑得幾乎合不攏嘴。
待玩痛快了,她才想起,忘了同虞華綺說一件事。
“阿嬌,琳琅她父母正鬨分家,周老夫人已經同意了。”
昌平郡主莫名,“好端端的,他們分什麼家?”
虞華綺搖頭,朝她二人使了個眼色,示意此時是在街上,不宜討論這事,“人家的家事,咱們還是少談為妙。”
當夜,昌平郡主和傅靈留宿虞家,三人玩鬨到後半夜,才聚在一起睡下。
因著夜裡睡得晚,幾個小姑娘次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起來。
她們剛梳洗完,正湊在一處喝茶吃點心,誰知外頭出了件大事。
晌午時分,榮王乳兄意外在恒武大將軍府邸,發現了三十餘具孩童的屍體。
此案一出,朝野皆驚。
原來,榮王乳兄已經成婚,有個三歲的女兒,小囡囡纏著爹爹放風箏,風箏線被樹纏住,風箏落到了恒武大將軍府裡。
恒武大將軍就是護國大長公主的夫君。
他死了二十餘年,護國大長公主怕睹物思人傷心,再不曾去那府邸。
因此,將軍府已經荒廢了二十餘年。
榮王乳兄為了哄女兒,悄悄從小門溜進去,想撿風箏,誰知風箏豎著插在土裡,往外一拔,竟帶出累累白骨,十分駭人。
他當即報了官。
天子腳下,出現這等凶案,鬨得人心惶惶。
皇帝嚴令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立刻查明真相,並準備派個身份貴重的人,協理此案,以示重視,來安撫民心。
因著這件事牽涉榮王乳兄,皇帝為避嫌,將監案的事指派給了聞擎。
聞擎拒絕道:“父皇,兒臣身子不適,實在沒有精力,協理刑部大理寺查案。依兒子看,那些屍身是榮王乳兄發現,又不是榮王乳兄害死的,父皇大可將案子交給榮王。”
皇帝見聞擎臉色蒼白,心裡亦有幾分愧疚,“如此,這樁案子,就由榮王親自監案吧。”
榮王誌得意滿,立刻接手了此案。
這一查,便不可收拾。
先是查出,這些屍體不是原先埋在恒武大將軍府邸,而是從隔壁周家宗祠的方位運進來的,接著查出做這件事的是周大夫人,最後順蔓摸瓜,查到了太子頭上。
案情的真相,不可謂不驚人。
原來,這些幼孩的屍身,都是從東宮運出的。
聯係太子喜歡玩弄幼童幼女,事情還有什麼不分明的?
昔日太子隻是因玩弄孌童,惹出些“小”事故,那些言官就不肯罷休。
如今太子確確實實害死許多人,還鬨得天下皆知,言官們豈會放過?不止言官,文武百官都力求皇帝,嚴懲太子。
此情此境,連皇帝也收不了場。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太子犯下這般大過,若不嚴懲,如何能服眾?
皇帝被逼無奈,隻能廢掉太子,並嚴懲周大夫人。整個周家都受了牽連,唯獨剛分家的三房,幸免於難。
廢太子跪在皇帝麵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卻毫無用處。
皇帝自東宮走出時,像是老了十歲,一夜之間,平添出許多白發。
至此,榮王榮寵盛極。
但皇帝對榮王的寵愛微妙了許多。
榮王很少能單獨見到皇帝,也無法繼續請求皇帝,讓他娶虞華綺。
但他也不在意了。
待他坐擁天下,虞華綺還能跑不成?
虞華綺真的跑了。
在廢太子搬出東宮五日後,他的腳傷突然惡化,整個人高燒不退。
皇帝連夜出宮,嚴懲了照顧廢太子的宮人,召集眾禦醫,給廢太子治病。
折騰了一宿,皇帝才回到皇宮,去柔貴妃的麟趾宮休息片刻。
翌日,朝堂上,皇帝猝不及防地下了道聖旨,賜婚齊王與虞華綺。
聞擎在收到聖旨的刹那,並未露出半分喜意,隻是淡淡地跪下接旨,仿佛對此很不在意。
榮王的手死死握成拳,看向聞擎的視線,陰沉得滲人。
但他沒有開口說半個字。那沉穩的模樣,與從前那個天真愚鈍的閒王,已經相去甚遠了。
出乎聞擎意料的,朝堂局勢並未因這道賜婚聖旨而有很大變動。
皇帝接下來的幾道調令,雖對他勢力有所製約,但他的損失,遠不如原先預計的那般慘重。
這一切,還要歸功於虞華綺。
若不是虞華綺心思縝密,想到從周家內部入手,他一時倒真找不到太子的把柄。
掌握太子把柄後,他將太子被廢一事,謀劃地從頭至尾都布滿榮王的痕跡,讓皇帝對榮王生出重重疑心。
皇帝素來偏愛太子,雖然廢了太子,心中卻定然想著,要找個時機,複立太子。
故而,皇帝不會任由榮王坐大。
而後宮皇子稀少,為了製衡榮王,皇帝即便聽了太子和柔貴妃的挑唆,將虞華綺嫁給他,也不敢在朝政上太過打擊他。
……
近日朝局混亂,荒唐事一樁接著一樁。
聞擎忙,虞華綺便沒怎麼去打擾他。沒想到事情剛塵埃落定,皇帝就賜下這麼一道聖旨。
她整個人都懵了。
全然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狂跳著的心,充斥的是喜悅還是驚訝。
虞華綺怔怔地立在原地,好半晌,才眨了一眨桃花眸。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呀?
她現在,是不是該笑?
巧杏見姑娘傻了,嚇了個半死,急忙去請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聽聞皇帝賜婚的消息,霎時憂愁不已。
從前她希望孫女嫁給榮王,是因為太子地位穩固,榮王與太子親近,虞華綺嫁過去,能安安穩穩地享受榮華富貴。
可如今是什麼局麵?
朝堂爭鬥瞬息萬變,破朔迷離,若敗了,就有性命之虞。
這叫她怎麼舍得把孫女嫁過去?
虞老夫人趕到掌珠苑,見孫女傻愣愣地站在那,以為孫女和自己一樣,對這樁婚事不滿,憐惜地把孫女攬進懷裡。
虞華綺倒沒有不滿。
但她也非常憂愁。
她在竭力回憶,自己原先打算在聞擎生辰之日,同他表白心意,當時都準備了哪些步驟。她回憶了許久,甚至想不起來,當時製定的計劃書,現在在何處。
虞華綺輕輕歎口氣。
她可真笨。
怎麼能因為以為兩人不會很快在一起,就不抓緊時間籌備呢?
這下賜婚來得突然,她壓根來不及給聞擎準備一個,繾綣浪漫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