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華綺思量許久, 最後還是決定將周家祠堂之事告訴聞擎。
無論祠堂內是否有貓膩, 讓聞擎知道,儘早派人去查一查, 總歸沒有壞處。
至於若查出結果,要不要立刻捅穿,便是後話了。
翌日一早,虞華綺趁著日頭還不算曬, 乘了小轎, 去尋聞擎。
彼時聞擎正在早朝, 還未出宮。
虞華綺到了秦宅, 也不生疏, 自顧坐在聞擎書房內,挑了冊史書瞧。
書中偶有聞擎的注釋,筆鋒淩厲,言辭犀利, 虞華綺瞧著有趣,提筆蘸墨,在他的注釋下方, 亦留下小小一行字。
烈日晃眼的光曬得大地滾燙, 一個多時辰過去, 聞擎卻還未回來。
虞華綺有些坐不住了。
她放下書卷, 問進來添茶的老管事, “王爺往日都是何時回來的?”
老管事也困惑, 平時這個時辰, 王爺早就下朝了的。他笑道:“大約是宮裡有事,王爺絆住了腳。虞姑娘再等等。”
虞華綺輕輕旋著茶盞,眉目淡淡的,“如此。”
正巧淩廈有事找老管事,站在門口,要進不進的。
他見到虞華綺在裡麵,趕緊進來見禮。
虞華綺知道他往常都是貼身跟著聞擎的,問道:“你們王爺在做什麼,你可知他今日何時回來?”
淩廈老實回道:“早晨太子不慎叫編鐘砸傷腳,傷得很重,陛下親自去看,王爺也跟著去了。事情鬨得大,王爺陪著陛下留在東宮,不確定何時能歸。”
虞華綺聞言,黛眉微微一斂。
怎麼又是太子?他就不能消停些!
虞華綺看向老管事,“我有話要單獨對淩廈說。”
老管事會意,快速退出書房,幫他們帶上房門。
隨後,虞華綺將周家祠堂的事告訴了淩廈,讓他代為傳達,告訴聞擎。
那廂,東宮內的確出了大事。
太子遭禁足,日日抑鬱煩悶,不慎中了暑氣。今晨,他的身子好容易清爽些,怏怏不樂地去敲編鐘。
誰知有個編鐘掉落,砸傷了他的腳。
太子登時痛到昏迷。
皇帝心疼太子,一下朝就趕至東宮探望,在裡麵待了大半個時辰。
待皇帝從東宮出來,他立刻傳召榮王,駁回了榮王的請求,不許他娶虞華綺為側妃。
榮王正打算去看望太子,突然被皇帝傳召,又突然被駁回請求,整個人都懵了,想跪下求皇帝,卻被嚴厲嗬斥,趕了出去。
原本皇帝都快要答應了,榮王以為,自己娶虞華綺是板上釘釘的事,怎料突然被駁。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待出了宮,才逐漸回過神,品出濃濃的失落和不甘來。
榮王心煩意亂,叫了酒肉朋友趙小侯爺,共赴攬月樓,不醉不歸。
他們倆喝了六七壇酒,很快便醉得說起胡話。
榮王砸了酒壺,既恨又惱,歎氣道:“父皇無緣無故的,為何駁了我的請求!”
趙小侯爺半臥在貴妃榻上,眯著眼睛說醉話,“怎麼會是無緣無故呢,嗝,王爺難道不知陛下為何駁回您?”
榮王喝得眼眶都紅了,不知是醉,還是想哭,“本王如何知道!”
趙小侯爺抱著酒壺,往嘴裡灌了幾口,醉醺醺道:“原本好好的,陛下都準備答應您了。東宮一出事,陛下就駁了您的請求。這麼明顯,您還看不出來?”
榮王聞言,醉眼掠過一絲猜疑,但很快又道:“你是說此事與皇兄有關?不可能。”
趙小侯爺喝醉了,口齒不清,大著舌頭罵:“你蠢啊!怎麼不可能。”
榮王本就心煩,突然被罵,氣得要揍人,“趙闊,你閉嘴!”
趙小侯爺絲毫不懼,他一旦喝醉,就瘋瘋癲癲的,沒有半分收斂,見榮王生氣,非但不閉嘴,反說得更歡了。
“太子殿下嫉妒您。他不願讓您既有靖國公府這麼龐大的嶽家,又得虞家這樣大的助力。”
榮王怒極,扯過趙小侯爺的衣領,往他臉上揍,“你少胡咧咧!皇兄哪會那般小心眼?我想娶虞華綺,他一直都知道的,若不是教場出事,他早幫我向父皇求情了。”
趙小侯爺躲過榮王的攻擊,醉眼含著嫌棄,“您也知道,太子在教場出了事?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禁足東宮,而您深得帝寵,在朝中如魚得水。您可知,現在朝野紛紛在傳,您才是真龍天子?從前您娶虞華綺,是為太子鞏固勢力,現在您娶虞華綺,是威脅太子的地位。您以為,太子還坐得住嗎?”
榮王不信,他自幼最相信太子的。
可趙小侯爺說得有理有據,他找不出話來反駁,隻好氣急敗壞地和趙小侯爺打了一架。
偏偏趙小侯爺手腳靈活,榮王打不過他,反落了下風,被揍得摔倒。
打贏了的趙小侯爺冷笑幾聲,突然栽倒在地,呼呼大睡過去。
榮王爬起來,在疼痛和驚疑的雙重作用下,逐漸醒了酒,心中不斷回蕩著趙小侯爺的話。
懷疑逐漸生根發芽。
榮王不是內斂的性格,心有懷疑,就立刻起身,去往東宮,想問個明白。
日漸西垂,炎熱卻未散去,走在道上,連吹拂過臉的風,都是黏熱厚重的,不帶一絲清涼氣。
榮王不管不顧地往東宮闖,迎麵撞上臉色蒼白的聞擎。
他心中存著事,沒有理會聞擎,繼續往裡走。
聞擎好整以暇地伸手,截住了他,“聞承銳,你沒長嘴嗎?撞了人不會道歉?”
榮王回頭,不屑道:“撞你就撞你。莫說我不是故意的,即便我是故意的,你又能奈我何?”
這些時日,榮王的野心和脾性被皇帝養了出來,不再似以往庸懦。
說完,他轉身便要走。
聞擎不著痕跡地扶了扶自己被撞的手臂,在榮王與自己擦肩而過時,輕嗤道:“如此張狂,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真能越過太子去?”
榮王憤怒極了。
他一向尊敬太子,卻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從聞擎到趙小侯爺,這些人一個個的,都說他想爭奪儲君之位。
“你給我閉嘴,心思肮臟的東西!”
聞擎沒有反駁。
他冷冷看著榮王離去的身影,若有似無地勾了下唇角。
東宮,啟德殿。
落日餘暉鋪滿瑰麗堂皇的殿宇,蒼涼卻威嚴。
倚坐床頭的太子,見榮王闖入,沒有半分驚訝,像是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出,“來了。”
榮王怔住。
他完全沒想到,太子皇兄會是這般模樣,淡淡看著他,眼裡再無從前的關懷熱切。
就那麼淡淡的,高深莫測的,不含任何溫度的。
榮王的心,瞬間就涼透了。
趙小侯爺的話,聞擎的嘲諷,穿插著在他耳邊回蕩。
他腦仁痛得厲害,嘴上拒絕相信,心裡卻早已認同:皇兄的確因為嫉妒和怨恨,阻止了虞華綺嫁給自己。
榮王想質問,想解釋,想發泄自己的情緒。
可所有的話,在他再次對上太子涼徹的眼神時,都被扼在了喉嚨裡。
“皇兄,是你嗎?”
“是。”
簡單的六個字,榮王再未多問什麼。
他失魂落魄地離開。眼底是失望,和隱約浮現的恨意。
榮王沒有,從來沒有,妄圖染指過他太子皇兄的江山。
從前他多崇拜太子啊。
即便太子被爆出醜聞,他也從不曾起任何異心,隻是一味維護敬愛太子,甚至想著,要幫助太子,遏製聞擎在朝中的權勢發展。
可太子呢,太子卻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
太子明知道,他有多想娶虞華綺,卻僅僅因為猜忌,就毀了他千辛萬苦得來的機會!
果然。
深宮中,哪有什麼兄弟情深?
榮王嘲諷一笑,陰沉著臉出了宮。
攬月樓內,趙小侯爺爛醉如泥,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一盆冰水潑下去,趙小侯爺哇哇亂叫著跳起來,怒吼道:“誰,誰乾的!”
待看清來人是榮王,他才稍微收斂了些,氣呼呼地揉了揉鼻子,開門問小二要條乾淨巾帕。
趙小侯爺拿到巾帕,蓋在自己頭發上,抱怨道:“榮王殿下,你乾嘛潑我?”
榮王陰著臉,問道:“你是如何知道,太子猜忌我的?”
趙小侯爺早把自己醉後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乍然聽榮王這麼問,嚇了一跳,“我我我,臣不知道。”
他略一思量,就知道,自己定是醉後說了胡話,“王爺,酒後胡言,當不得真。”
榮王陰沉沉掃了趙小侯爺一眼,“我叫你說,你便說。”
趙小侯爺苦著臉,拿巾帕揉了揉濕噠噠的腦袋。
這要他這麼說?朝中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此事。偏這傻王爺不知道,還來追著自己問。
他想了想,諂媚笑道:“王爺,其實也難怪太子猜忌您。您如今聖眷正濃,在朝中說得上話,妻族又強大,若真有奪位之心,太子的地位的確會不穩。”
榮王臉色更陰,“本王從未有過那等心思!”
趙小侯爺被罵得縮縮脖子,不敢再言,他小聲地,自言自語般咕噥道:“沒心思有什麼好驕傲的?若能登臨帝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管他什麼女人,哪怕是臣妻呢,隻要喜歡,難道還愁得不到?”
榮王聽到趙小侯爺的話,內心不可謂不震撼,他斥道:“你在那嘀嘀咕咕什麼!”
趙小侯爺無辜地抬頭,“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件事情。”
榮王問道:“何事?”
趙小侯爺咧嘴一笑,“前朝懿明皇帝,用情至深,一輩子將皇後寵如珍寶。我想,日後我若娶了妻,定也要那般疼愛她。”
懿明皇帝,原是先帝第六子,封號恭王。他即位後,讓側妃做皇後,卻隻給正妃慧妃之位,一直為人所詬病。
榮王思及此,心念微動。
皇後……虞華綺不願為人妾室,若自己登了帝位,那封誰為後,封誰為妃妾,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生平首次,榮王眼底,明明白白地流淌過勃勃野心。
那廂,聞擎回到齊王府,一口飲儘特意調製的補血藥,伸著手臂,任下屬為他解開被榮王撞裂的傷口,重新包紮。
看著手臂上平白多添的一道傷,聞擎眼神微暗。
他算到太子會按捺不住,求見皇帝,卻沒算到太子為求皇帝心軟,會這般拚命,竟舍得用苦肉計,還自殘。
也罷。
無論太子用了何種手段,總歸是事情是照著他的計劃發展,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