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上,玩家們連慌帶亂,跌跌撞撞地避開了那張桌子。
俞堂走到六號座位前,半蹲下來,仔細看了看。
“你看它乾什麼!”
戴磊急道:“你是跟他一起的,你也是遊戲NPC吧?這是遊戲流程還是BUG?要是BUG就趕快解決——”
俞堂:“NPC?”
戴磊迎上他的視線,話頭滯了滯,心下不自覺一縮。
“我不是NPC。”俞堂說,“我有角色,我是你們的監考老師。”
俞堂蹲在六號座位前,抬起隻手,在空中虛虛撥了下。
這張卡在每個人眼裡的形象都不同,在其他人的眼裡,他這個動作怪異到極致,要麼是撥開了一團不斷蠕動的詭異怪物,要麼是在摸一隻凶殘的血屍,所有人的神色都跟著微微變了變。
俞堂撥開“展琛”垂散下來的短發。
投射在他眼裡的“展琛”已經死去多時,被草草綁在椅子上,胸肩冰冷,蒼白安靜得像是又一次力竭的熟睡。
熟悉的溫度覆在後心。
……
俞堂不用回頭,就準確地握住了展琛伸過來的手,搖了搖頭:“我沒事。”
他稍側過臉,借著課桌的遮擋轉向展琛,壓低聲音:“我需要確定一下時間……”
俞堂收回視線。
展琛投來的目光依舊溫和,卻明顯不算讚許,被他握住的那隻手反握上來,一點點同俞堂的手指交攏。
溫暖的手掌貼上冰冷潮濕的掌心,不容沉溺的力道從指尖透出來,把他扯出那場可怖的幻夢。
再抬頭看,“展琛”的幻象已經消失了。
重新出現在俞堂眼前的,變成了無數行不斷滾動更新的代碼。
俞堂低低舒了口氣,抿了下嘴角。
他握緊展琛的手,專心複製粘貼了全部卡牌數據的狀態和編輯時間,讓那一團極光飄過去,徹底吞噬了那張卡牌的殘影。
孤兒院裡的一切都隻是封青的世界從記憶裡提取出的影像,並不是真實存在的,隻是偶爾會被玩家和角色重合的行動觸發某種立體的投影再現。
那張卡牌的殘影被吞噬乾淨,一切就又都恢複了正常,有空白的卷子在桌麵上緩緩浮現出來。
戴磊咬咬牙,壯著膽子拿起來,險些沒忍住錯愕:“這是什麼鬼東西?!”
“這是高數題。”宋思航在旁邊解釋,“分段函數的定積分,這個是可去間斷點……”
“我知道!”戴磊氣得頭疼,“孤兒院的考試為什麼會考這種東西?不是說孤兒院的孩子都不識字嗎?”
“是不識字呀。”
戴磊用力抖了兩下卷子:“那還考這個——”
他的話頭忽然一滯。
……剛才搭話的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柴凝已經重新恢複了冷靜,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孟南柯陪著她,兩個人不能牽手,隻能帶著絕緣手套碰一碰手臂,低聲說著誰也聽不清的話。
於柳卉嚇得不住掉眼淚,還在被隋隊醫輕聲安慰。
戴磊的後背陡然竄起一股涼意,他猛然回身,想要找到聲音的來源,卻什麼也沒能看到。
“隻有三個人能被資助出去念書,大家都是零蛋,就沒有前三名啦。”
小女孩聲音清脆,明明該是天真的語氣,在空蕩蕩的大廳裡卻顯得格外詭異:“我們都不要做題了,好不好?這樣就可以不分開了。”
一個聲音有些低弱的男孩子接話:“不答題就是不聽話,院長會懲罰我們的。”
“我們給院長省錢,不會懲罰我們的。”又一個孩子的聲音響起來,“彆怕,我亂寫幾筆,等監考老師回來就交卷,留下給你們做小木頭人。”
另一個小女孩小聲問:“監考老師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我好冷,想回去睡覺。”
又有孩子的聲音悄聲接話,像是貼著每個人的耳邊低低私語:“不交卷就不能走……”
下一秒,大廳裡的窗戶忽然像是被風卷著暴雪,大力拍了幾下。
年久失修的彆墅窗戶和門都關不緊,四處漏風,冰冷的風無孔不入地鑽進來,針紮一樣裹著人裸露在外的皮膚。
白色的霜透著刺骨的冷氣,在地上緩緩蔓延。
隋正帆的聲音沉了沉:“環境溫度在下降,我們必須儘快給出統一的解決方案。”
“就非得考試嗎?”戴磊有些煩躁,“大廳的溫度在下降,我們離開大廳不行嗎?為什麼非得被孤兒院牽著走——”
隋正帆問:“怎麼離開?”
戴磊剛才還看見了通往二樓的樓梯,抬頭正要說話,臉色卻瞬間變了。
在大廳集合的時候,所有人其實都看見了這些樓梯。
雖然已經變成了黑白相間的琴鍵,可至少也還算是條通路,隻要找到正確規律,未必不能通過。
……
可不知什麼時候,就像是鋼琴被合上了琴蓋,這些樓梯也忽然消失了!
戴磊心頭緊了緊,正要說話,一旁始終不聲不響的獨眼龍卻忽然抓起了桌上的鉛筆。
他在卷子上草草塗了幾筆,就攥著卷子起身,闖到俞堂麵前:“我答完了!”
俞堂看了看那張亂畫一氣的卷子,抬起視線:“你確定?”
“我確定!”獨眼龍盯著俞堂,“你說你是監考老師,對不對?監考老師不可以阻止考生交卷吧?”
……他們跟著段尤做任務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鬨鬼的屋子。
雖然想不通俞堂和展琛為什麼要冒領遊戲方的角色,但獨眼龍一向很熟悉這種遊戲,存活方法往往就藏在宣布的規則裡。
這一次的規則是“前三名可以被資助去讀書”,但既然所有人都不識字,就隻能按照交卷的先後順序排名。
獨眼龍的異能是“透視”,領域就是他的那隻眼睛,可以潛入任何地方窺見一切秘密。之前他們躲在地下室,就是用這隻眼睛看了整棟彆墅裡發生的所有事。
從地下室出來前,他把自己的另一隻眼睛送到了彆墅外,現在已經看見了漫天的暴風雪。要不了多久,風雪就會把彆墅徹底淹沒。
一定是隻有前三個交卷的人才能離開這裡,後麵的人隻能在越來越冷的冰天雪地裡,和彆墅一起徹底凍成冰棍。
“快一點!”獨眼龍不住催促,“你們想乾什麼都無所謂,放我們出去!”
另一邊,蜥蜴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抓起筆在紙上飛快胡亂塗寫起來。
獨眼龍把卷子懟到俞堂麵前:“我是第一名,我要交卷——”
下一秒,他手裡的卷子就像是被什麼力道抽走,忽然憑空消失了。
孩子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在空氣裡響起來。
獨眼龍長舒一口氣,理了理衣服,往彆墅大門大搖大擺走過去。
他抬手按上門把手,正要推開門,身上的衣物卻忽然被幾隻小手扯住。
“冒充的!”小女孩的聲音變得惱怒起來,“他的卷子不對!假的!他是冒充的!”
“進來了陌生人,我們的人被換走了!”
“換走了!被換走了!”
“小八被換走了,小八是假的!”
“小偷!騙子!”
……
孩子們的聲音尖銳憤怒,獨眼龍得意的神色還沒來得及從臉上褪去,就被無形的力道扯著,不由分說拖回來。
他麵前的空氣波動一瞬,又浮現出了那扇詭異的雕花門。
獨眼龍忽然想起了段尤的死狀。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看著徐徐打開的門,手忙腳亂地掙紮著,拚命想要推開那些拉扯的力道:“我不是騙子!放開我,我答錯了,我重新答題……”
他被暴怒的孩子們合力推出了門。
他的聲音也消失在了那扇古怪的門外。
幾乎是同一時刻,所有人都察覺到了獨眼龍暴漲的精神力,他的異能從A級底層飛快飆升,臉上卻沒有絲毫升級的快感,隻有無窮無儘的恐懼。
緊接著,那些像是不會停止增長的精神力仿佛突破了某個界限,空氣忽然劇烈波動了一瞬。
獨眼龍的身體忽然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開始迅速收縮變形,飛快塌癟下去。
……
靜了幾秒,於柳卉才顫聲問:“他……是消失了嗎?”
“沒有消失。”戴磊說,“他的眼睛還在,或者說不是他的眼睛還在……”
戴磊沒有說下去,所有人的心底卻都不由自主地狠狠沉了沉。
……不是獨眼龍的眼睛還在。
他和段尤一樣,都在那扇門外進化成了S級異能者。
然後,就像段尤被他的旋渦吞噬一樣,獨眼龍也被他的眼睛“吃”了。
戴磊本能地看向隋正帆,他的聲音格外低,帶了膽寒的顫意:“這就是進化的最終結果,是嗎?我們會被自己的異能吞噬……”
戴磊問:“進化的究竟是異能者,還是異能本身?”
隋正帆沒有答話。
他走過去,關上那扇門:“現在不是探索這個問題的答案的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是?!”戴磊再忍不住,“究竟是人類獲得了異能,還是異能以人類為跳板進化?如果是後者,那我們這些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沉重的倒地聲。
於柳卉連凳子一起翻倒在了地上。
她的眉睫都已經掛上了層白霜,臉色凍得青白,身體無意識地戰栗著,神誌已經不大清醒。
隋隊醫快步過去,展開了自己的治療領域,把她整個人罩住。
戴磊看著眼前的情形,怒氣一分分被冰碴凍結,愣怔在原地。
“我們這些人要先活下去。”
隋正帆說:“給你兩分鐘整理情緒,然後來討論遊戲的真正規則。”
他的語氣仍然像是個好脾氣的尋常中年人,說出的話卻叫戴磊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乾咽了下。
展琛代理了遊戲NPC的角色,已經適時上前,體貼地給玩家們分發了劇情觸發下掉落的禦寒棉衣和暖貼。
隋正帆朝展琛點點頭,朝最中心那張桌子走過去:“好了,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