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杜羅口中得知了那柳城與他交談的前後經過,穆青就鬆了口氣,對著杜羅道:“杜先生你在尋我開心呢,文扇公主選婿具體何人現在還是沒影的事兒,剛剛你說的倒像是定了是我似的。Du00.coM”
杜羅拿起腰間彆的折扇,展開搖了搖,表情平和而淺淡:“我隻是提個醒罷了。”
穆青摸了摸下巴,微微低頭想著那柳城說的話。
“這麼看來,他就是故意站在那裡堵著你,不,應該是說堵著從劉府出來的人,隻是被你撞上了。”穆青把手放回到了桌上,指尖再次輕輕點擊這桌麵,這是他在思考時候的固定動作,“要說他在劉府裡安插了人,這個我倒是不信,但是這柳城恐怕正如杜先生所說,是宋千儀宋大人派來探口風的,也是來投誠的。”
杜羅看著穆青,神色端正了些:“願聞其詳。”
穆青伸手那桌上擺著的幾個空茶杯拿過來,在麵前擺好:“這個就好比睿王,這個就好比莊王,而在他們身後的都是各個支持他們的人。”說著,穆青把一個杯子端正的放在了正當中,“而這個,就是中立的堅決不左右搖擺的。”
杜羅點點頭,眼睛看著穆青。
穆青用手指尖輕輕的描畫著那個被他稱為莊王的杯子的杯口邊緣,似乎對自己的舉動毫不知情,麵上淡淡:“自從聖上傳出病訊,兩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坐不住。以前藏在地下的矛盾也被擺了上來,”就像皇後,居然明目張膽的讓人去考場外堵著自己,分明是已經沒了忍耐的耐心,“那麼,到底要支持和人也會成為各個官員的首要需要考量的事情。”
杜羅想了想,道:“中立的官員事實上是不少的,為首的就是左相魏景,不過我感覺他們隻是觀望,並不準備輕易拿身家去賭搏。”
“現在賭還不晚,但是遲一些,就真的晚了。”穆青不慌不忙的把中間的那個杯子倒扣著放下,“前朝那些中立官員之所以可以明哲保身,全仰仗著當今聖上寬厚仁德,厚待文人士子,這才讓他們有了做牆頭草的機會。可是如今這兩位,都不是心思寬仁的主子,恐怕晚一些表明態度就把自己往懸崖邊推了一步。到時候,無論何人上位,他們隻有硬著頭皮往下跳,身敗名裂罷了。”
“這與宋千儀有何乾係?”杜羅有些不解的皺皺眉。
穆青輕輕一笑,突然伸手攥住了李承明身後的一個杯盞,提起來,直接撂進了李謙宇這邊。杜羅眨眨眼,卻聽到穆青說到:“宋千儀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莊王府投誠,他對你說的這些展現的是他在宮中的人脈,而且足夠隱晦,也展現了善意。如果說他隻是一時興起我是不信的,恐怕已經謀劃許久。”說著,穆青自己笑了起來,“他是個很好的幫手,他有著宋家人的身份,而且手裡掌握著筆杆子能殺人的禦史台。禦史台曆來都是不偏不倚,現在他到了我們這邊,我們就有了許許多多罵人的嘴,杜先生,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比這個助力更讓人開心的。”
杜羅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他認識穆青的時候這個人還僅僅是一個小童,看上去跟自己心口般般高,看上去又瘦又小,最擅長的是捧著臉忽閃著眼睛用一副純潔表情去騙人。可是現在再看麵前這個俊朗英武的少年人,杜羅不得不承認,多有些人就是天才,這是上天賜予的財寶。
不僅僅是穆青的那些詩詞文章,更重要的是他對於某些事情的敏感。
杜羅確定,穆青接觸的朝中事必然沒有自己多,可是他可以用知道的事情做出這般推斷,如果不是有眼線,就是政治嗅覺足夠敏感,敏感到讓他可以通過一絲一毫的痕跡拚湊出一個完整的線路。
穆青並沒有注意到杜羅臉上難得一見的讚歎表情,而是自顧自繼續說道:“宋千儀的身份李兄曾對我提起過,他是宋家人,卻不僅僅是宋家人。他的母親是妾室,宋千儀自己則是當今皇後同父異母的弟弟,不過因為妾室所出向來不受重視,哪怕文采極好也沒入得了翰林院,而是入了禦史台。”
杜羅用折扇拍拍手:“穆公子的意思是說,那宋千儀對宋家心有怨懟?”
“這個我不知道,是不是怨懟這個除了他自己誰都說不準,但是,他升到禦史中丞以後並沒有刻意的去刁難宋家卻是事實。不過除開這些,有一點我卻是清楚明白。”想起當初在莊王府的詩會上,宋千儀眼中光芒最盛的時候,穆青很有自信的彎彎嘴角,“他想要當官,不為財不為名不為權,就是單純的一門心思往上爬。”
一個人有了往上走的心思,隻會為了幾件事。
為了博得一個青史美名流芳百世,此乃圖名。為了斂得錢財生活富足,此乃為財。為了手握大權指點江山,此乃圖權。
但這三樣都不圖,杜羅一時間想不清楚那宋千儀的心思:“若是如此,這位宋大人圖的是什麼呢?”
穆青抿了抿嘴唇,靜默了一瞬。
事實上他也想過宋千儀圖個什麼。誠然,穆青想要用自己的雙手改變這個世界,讓大周朝越來越好,讓大周朝子民屹立於世界之巔。可是說句實在話,他也有私心。
他想過的好,也想身邊人過得好。名聲,權利,錢財,愛情,他一個都不像扔。
人,無非是貪。
有的貪圖平安喜樂,有的貪圖遊玩享樂,有的貪圖權勢。
但正因為這一點點貪心私欲,人才稱之為人。他們有著追求,有著對美好的向往,私心所成就的正是往前的動力,一步步的追求,或許有的人對有的人錯,但正是這些小小的貪念,成就了千姿百態的社會。
但當這些可能性都被扼殺的時候,穆青所想的隻有一樣。
輕輕的一聲歎息,帶著感慨,帶著讚歎,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穆青輕輕說道:“恐怕,我們遇到了個真正的士大夫。”
每個士大夫都有過的追求和理想,但是並不是誰都可以做得到的。
但穆青相信,那個人可以,因為宋千儀的眼睛銳利的讓他害怕,而那種推理能力強悍到讓最好的官吏也自歎弗如。如果沒有一個明鏡般的心,如何可以照射出世間的種種隱晦?
閉了閉眼,但馬上穆青就睜開了眼睛。
他坐直了身子,心中固然仍然感慨宋千儀的種種,但心中卻立刻就開始謀劃起了自己所能做的事情。
是的,穆青與彆人最不同的就是,他會敬佩那些有氣節的人,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穆青就會真的用君子之交來對待他們。穆青會籌謀,會計劃,會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用最簡單的方式拉攏來人心。
君子之交淡如水,足夠高雅純潔,但穆青可不喜歡淡如水的交情。
既然交往,還是深刻一些好。
起身走到桌前,穆青想了想,拿起毛筆填飽了墨,在麵前展開的大幅白紙上揮毫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