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頂生瘡, 腳底長膿的小/娼/婦, 青天白日不乾活, 還等著我老太婆伺候你們倆不成,遭雷劈的賤/貨,真當我治不了你了。”
謝家院子裡,一個身形矮小的女人站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雙手叉腰,指著木門破口大罵。
大清早的,又是農閒的時候, 謝家不少人還在夢鄉裡呢, 就被這一陣陣不帶停歇的吵罵聲給弄醒了。
“媽這是鬨啥呢?”
謝長耕迷迷糊糊醒來,推搡了一下睡在身邊的媳婦, 略帶煩躁地問道。
前不久村裡剛經曆了秋搶,大夥兒好久沒有睡一個整覺了, 結果現在他媽大清早的在院子裡叫罵, 他們睡不好不說,要是吵到了附近鄰居, 恐怕還會引來怨懟。
“還能是啥, 估計是老三媳婦犯懶, 沒起床做飯洗衣服唄。”
謝長耕的媳婦張小娟嘀咕了一句, 此時她也沒了睡意:“你接著再睡會兒, 我過去瞧一眼。”
張小娟想到昨天發生的事, 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動著, 存了看好戲的心情, 這會兒也不打算再睡了,趕緊穿衣服,打算去院子裡看一出好戲。
“這老三媳婦也真是的,她身子骨弱,本就沒辦法掙多少公分,媽憐惜她,隻要求她幫咱們洗衣服做飯就好,昨天三丫不就不小心磕破了腦袋嗎,村裡哪個孩子不是這樣磕磕碰碰過來的,隻有她閨女精貴,磕破了一些皮,流了一些血,就跟要了她命似的,今天乾脆拿喬連飯都不做了。”
張小娟嘴巴吧嗒吧嗒說個不停,眼底看熱鬨的意味更濃厚了,她倒是想看看,那個往日跟小白兔似的三弟妹這次能鬨出什麼事來。
“也不能這麼說,老三在外當兵,老三媳婦就三丫一個閨女,可不得看重一些,這件事也怪小妹,讓三丫摘什麼刺泡兒呢,害得三丫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謝長耕的臉皮沒有他媳婦來的厚,說不出老三媳婦啥也不乾,在家吃白食的話來,因為他心裡清楚,這個家裡,其實要數老三一家最吃虧了,這一點不僅他本人清楚,也是他們紅星公社生產八大隊公認的一件事。
謝家大家長謝柱子是早年跟著雙親逃避戰爭遷徙到當地的,他娶了當地的大姓苗家姑娘苗鳳妹,得以在當地站穩腳跟,因此婚後,謝柱子這個一家之主反而沒有什麼話語權,這個家的真正當家人,一直都是潑辣的苗鳳妹。
這些年,夫妻倆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老大謝長耕,娶妻張小娟,生了兩個兒子,最大的謝紅軍今年十五歲,因為是長孫,最受謝家二老的重視,現在在縣城念書,老二謝擁軍,是夫婦倆時隔多年後懷上的,今年才六歲,更是夫婦倆的心頭寶。
老二謝長犁,娶了隔壁七大隊的姑娘劉攔弟,頭胎生了個女兒,取名謝草,今年十四歲了,第二胎依舊是個女兒人,取名謝花,今年十一歲。
劉攔弟的親媽同樣求子艱難,在生了劉攔弟她們六個姐妹後,才給劉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因此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劉攔弟一心覺得,這個世界上隻有帶把兒的男孫才是最珍貴的,女人都是賤命,對於兩個女兒非打即罵,一心想要生一個兒子,在謝家站穩腳跟。
索性第三胎,劉攔弟終於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今年八歲的謝愛軍,自從生下兒子後,劉攔弟一改以前唯唯諾諾任勞任怨的個性,時常借口身體不適在家躲懶,將本屬於她的活計,推到兩個還沒成年的女兒身上。
至於謝家的老三謝長征,這可是謝家最出息的兒子了,他十七歲的時候參軍,現在已經是部隊裡的副團級乾部,他的媳婦是他自己相看上的,徐春秀的成分並不算好,在這個年代,因為田改的時候家裡有幾畝地,最後被定性為富農,在這個貧下中農最光榮的年代,富農比地主資產階級好了一些,可也是被瞧不起的存在。
苗鳳妹一直覺得,如果不是娶了這麼一個成分不好的媳婦,自己的兒子前途會更加遠大,因此在謝長征已經有資格帶著妻兒隨軍的時候,苗鳳妹還是用孝道強迫徐春秀留在家中伺候老人,就連謝長征的津貼也全都攥在老太太一個人的手裡。
謝長征是軍人,這些年華國的邊境也不安穩,他所在的軍隊時常要去邊境執行任務,因此能夠回家探親的機會並不算多,或許是因為夫妻倆聚少離多的緣故,結婚十多年了,夫妻倆隻有謝蕪一個女兒,之後徐春秀再也沒懷過。
這也是苗鳳妹看不上徐春秀的原因之一,因為她覺得徐春秀的肚皮不夠爭氣,讓她的三兒子絕了後代,滿心籌劃著要將老大家的小兒子過繼給老三,好承襲老三的香火。
要知道,副團級的津貼是十分可觀的,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四十,可現在謝長征每個月寄回家的津貼就已經高達八十塊錢,這還不包括各類的票證,這筆錢,足以養活謝家全家,還綽綽有餘。
可在謝家,徐春秀和女兒謝蕪的生活反而是最難熬的。
徐春秀的身子骨不好,那是生完女兒謝蕪後沒有做好月子的後遺症,生產隊隊長因為她軍屬的身份給她安排了一個相對比較輕省的活兒,苗鳳妹就以此為借口,要求徐春秀清洗全家包括大房二房在內所有人的衣服,與此同時,家裡做飯打掃的活兒,基本上也是徐春秀一個人承包的。
當年徐春秀嫁到謝家的時候,還是十裡八鄉出了名兒的美人,要不然,當時已經當兵的謝長征也不會不顧她富農出生,硬是要娶她當老婆,可現在她皮膚糙了,人也乾瘦乾瘦的,看上去和普通村婦沒有任何區彆,哪裡還有當年嬌美的影子呢,足以見得,嫁進謝家後,她受了多少折磨。
徐春秀自己挺不直腰杆,連帶著她生的女兒謝蕪,明明有一個那樣能耐的爸爸,卻隻念過幾年小學,就早早退學回家,跟著兩個堂姐一塊,變成全家人的小女仆,她爸送來的麥乳精和高級糖果沒沾到半點,前天晚上還因為被小姑差使去山坡上摘刺泡兒果,從山上滾了下來,腦袋撞在了石頭上,血流了一地,至今還昏迷著,就這樣,苗鳳妹還擔心這事傳出去,會影響自己閨女的名聲,不允許徐春秀帶著女兒去衛生站包紮傷口,隻是用草木灰草草的幫謝蕪塗抹了傷口。
苗鳳妹的小女兒謝秀珠是她在四十二歲那年懷上的,當時苗鳳妹的大孫子都已經兩歲了,謝秀珠和謝蕪同歲,當初謝長征寄回家給親媽和媳婦補身體的東西都是一式兩份,可最後全都進了苗鳳妹的肚子。
兩個孩子前後腳出生,謝秀珠在娘胎裡補的好,剛出生時白白胖胖,接生的產婆都說幾十年來頭一次見到出生時就這麼漂亮的閨女,而徐春秀在懷孕時還得乾活,吃的又差,謝蕪出身時又瘦又小,哭聲和幼貓叫一樣,看上去就讓人覺得難以養活。
那時候,當地連下了十幾天的暴雨,可就在兩個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天放晴了,村裡人都嘀咕,謝家的閨女或許是帶著福的,尤其是看到謝秀珠一出生就長得那麼漂亮,更是覺得,謝家這個姑娘來曆非凡。
村裡人私底下那麼說,苗鳳妹這個親媽就更是這麼覺得了,加上謝秀珠出生那年謝長征升了排長,每個月的津貼漲了近五塊錢,之後謝長征又屢屢立功,在家裡沒有任何幫助的情況下,成了現在的副團級乾部,更是讓苗鳳妹覺得自己這個閨女命裡帶福,將這個女兒寵到了天上。
因此在謝蕪因為給小姑摘野果摔下山後,苗鳳妹的第一反應就是替自己閨女隱瞞,畢竟謝秀珠的輩分雖然大,可她與謝蕪同齡,養尊處優的小姑讓本就吃不飽穿不暖的侄女替她去山上摘野果子,這不是地主老財會乾的事情嗎,恐怕這件事傳出去,謝秀珠的名聲就要壞了。
苗鳳妹不覺得自己的寶貝閨女讓小孫女摘點野果子有什麼問題,她隻怪那個喪門心太不小心,甚至還陰暗的覺得一切都是謝蕪故意的,目的就是為了壞她寶貝女兒的名聲。
想到這兒,苗鳳妹就更加生氣了,早上起床時又沒有見到老三媳婦在廚房準備全家人的早餐,覺得那對母女是在挑釁自己這個一家之主,於是也有了今天早上她在三房門口外叫罵的那一出。
此時在女兒床頭邊守了一個晚上的徐秀珠在這陣叫罵聲中醒來,她眼神恍惚地看著周遭的環境,在看到床上頭抹著草木灰,麵無血色的女兒時,眼中頓時流露出愧疚狂喜的情緒。
她居然回來了!
徐春秀懶得思考自己之所以會重生的原因,她渾身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女兒,可掌心觸及女兒的皮膚,隻覺得手心滾燙,徐秀珠回想起來,就是這一場高燒,將女兒從她身邊帶走。
徐春秀回憶起女兒死後自己過的那一段不人不鬼的生活,她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自己忍受著不公平的待遇,還總是勸說女兒同她一塊忍耐,就是她的軟弱害死了女兒,在那以後,她就瘋了。
那段渾渾噩噩的生活是徐春秀的噩夢,好在她有了挽救的機會,這一次,她不會再讓任何人把女兒從她身邊奪走了。
瘦小的女人一把將床上的女兒抱了起來,然後打開房門衝了出去。
******
“撲通——”
徐春秀急匆匆地從屋子裡衝了出來,站在門口正準備錘門的苗鳳妹猝不及防,被徐春秀撞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著這個比記憶裡更年輕些的婆婆,徐春秀眼藏恨意,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可想到現在還是女兒最重要,於是將這些幾乎迸發的恨意藏了起來,隻是從她身邊繞過,急急忙忙朝著記憶中的衛生站跑去。
“這是怎麼了,娘,你沒事吧。”
老大媳婦張小娟正穿好衣服準備看熱鬨,就瞧見了徐春秀撞倒了老太太,抱著三丫衝出院子的那一幕,張小娟差點沒嚇到跳起來,苗鳳妹是誰啊,這可是謝家的一言堂,家裡的所有東西都在老太太手裡攥著,一日三餐全家能吃多少糧食,那也得老太太來分配,可以說,想要在謝家過得好,老太太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張小娟給謝家生了兩個孫子,其中一個還是謝家備受寵愛的長孫,可即便這樣,張小娟也從來不敢在老太太麵前使性子,因為她明白,這個家不是非她不可的,老太太的孫子也不是隻有她生的那兩個,隻要老太太想,她完全可以把所有的寵愛都放在老二家那個孫子身上,甚至憑著老太太對那個小閨女的寵愛,張小娟都不能肯定,老太太會不會在昏了頭的情況下,將手裡麵攥著的所有錢和票子全都拿給小姑子做陪嫁。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小娟怎麼能不使勁奉承老太太,以求他們大房的日子更加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