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路走去,她已是煉氣境後期。
……
學宮依然熙熙攘攘,虞兮枝照例準備去上一層,卻在下三層的位置停了腳步,好奇道:“高師弟,你怎麼在這裡?”
與下三層的內門弟子站在一起的,正是素來自恃親傳弟子的身份,不屑與其他人攪在一起的高修德。
高修德轉頭看向虞兮枝的時候,正是一副臉紅脖子粗的樣子,乍一看到虞兮枝那張親切含笑的臉,顯然是前幾日的餘威尚在,高修德先是下意識想要後退,然後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提了嗓子:“二師姐,你應當也聽說了吧?劍塚凶氣太盛,小師妹傷及根基,懷薇真人要為她請西雅樓樓主調養身體的事情!”
虞兮枝心道自己這幾天過得太過豐富,甚至都要忘了還有小師妹這件事,無論從未來的惡毒女配還是從二師姐的角度來說,她都無端有幾分心虛。
不過心虛是她的事,也不必讓高修德知道,於是她道:“那又如何?”
這一次,不待高修德答話,已經有內門弟子不服喊出聲:“為何要請?是我琉光峰的丹不如那西雅樓嗎?是我峰濟聞真人不如那西雅樓的樓主嗎?!小師妹的病,為何要交由他人之手,這豈不是……豈不是……”
“豈不是滅我們威風,助他人誌氣!”有人看他說不下去,主動氣勢洶洶接過話頭。
“對!”
“就是!怎可如此!”
一片義憤填膺中,大家這才發現站在樓梯外的少女並沒有說話,不由得紛紛斂聲,向虞兮枝看去:“二師姐,你覺得呢?”
“我覺得?”虞兮枝佁然不動,笑容不變:“我覺得,你們如果這麼不服,就去太清峰正殿門口長跪,去懷薇真人的住處質問,去向西雅樓樓主下戰書呀,難道你們覺得吵贏了一個高修德,就能改變什麼嗎?”
眾人鴉雀無聲,她說的那些事情,他們想都不敢想,卻被對方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高修德擰眉,心道聽起來二師姐像是向著自己說話,但最後一句怎麼又像是在拐彎罵他?
虞兮枝繼續柔聲細語道:“你們有本事,就去治好小師妹的病,師母自然不用再請西雅樓樓主,琉光峰也自然不會顏麵掃地。若是做不到,就都閉嘴去修煉吧。”
她不欲繼續停留,舉步登樓:“……修煉到自己能夠做到為止。”
下三層內門弟子怔然無語。
他們一起看著樓梯的位置,二師姐的道服下擺依然是最親傳乃至內門弟子中最乾淨的,乾淨到上麵隻有一朵小黃花。
但這朵乾淨柔弱毫無存在感的小黃花,柔聲卻震耳發聵地讓他們都閉嘴去修煉。
高修德默立半晌,一提道服長擺,冷哼一聲,也追上了虞兮枝的腳步。
他也是昆吾山宗弟子,平素最以自己雪蠶峰峰主親傳弟子的身份自傲,剛才與琉光峰的內門爭高下時,他的內心又何嘗不在掙紮?
雪蠶峰遍布藥田,他自小便嘗遍百草,隨師尊濟良真人下山開醫館,行善積德,如無意外,日後他在醫術上的造詣定當不淺。
懷薇真人要去請西雅樓了,說明琉光峰不行,雪蠶峰也不行。
他也想爭這口氣,可是要被治的人……是小師妹。
高修德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麵的二師姐,道服勾勒出少女纖細腰肢,而腰肢被黑發覆蓋,再向上則是挺直背脊,如鬆柏幽微。
昔日那個被一逗弄就眼底飛紅的怯懦二師姐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他這樣仰頭看著麵前二師姐的身影,耳邊還是她方才的話語,腦中生不出半分遐念,隻覺得二師姐步履從容,高山仰止。
小師妹……就從不會這樣。
小師妹她像是靈動的兔子,又像是山間的精靈。她笑起來的時候像是人間四月的天,讓人見之則想要這份明媚永存,而她不笑的時候,卻仿佛人間四月尚飛雪,教人心頭痛惜,想要擦乾她眼中盈盈的水汽。
想要為這樣的小師妹治病,不想要她難受……有錯嗎?
他是雪蠶峰的親傳,卻對小師妹的病情束手無策,隻能求助於外援,又……有錯嗎?
高修德想不明白。
他不可能去太清峰正殿門口長跪,去懷薇真人的住處辯駁,更不可能去向西雅樓樓主下戰書。
他想要小師妹快點好起來,卻也不想自己的宗門蒙羞。
高修德出身逐雲城高氏,曆來便是修仙大族,他家門興盛,家世雄厚,而他踏入仙門便成親傳,一生順風順水,掐指算來,這竟是第一次知道,人生竟然還有如此這般的兩難之境。
他這樣想著,踏著二師姐走過的台階,一路而上,又突然想起,二師姐其實也就比小師妹年長一歲,今年也不過堪堪十四罷了。
他再抬頭,目光落在了插在二師姐頭上。
青絲中,有一根粗糙到不甚和諧的小樹枝。
二師姐側頭,小樹枝便也側身。
二師姐頷首,小樹枝便也跟著顫動。
高修德開始陷入沉思。
……硬是從一根小樹枝上看出了鄙夷和嘲笑,他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