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嗎?”謝君知像是這才見到這個人般,正眼打量了程洛岑一眼。
程洛岑的目光一直追著虞兮枝,自然看到她站在了一位白衣公子身側。
縱使程洛岑向來自詡自己長相不俗,也不得不承認,白衣少年實在是過於出眾,他眉眼精致鋒利,神態卻溫和從容,仿佛世間萬事入他眼,卻不在他眼中。
腦中老頭疑惑嘀咕虞兮枝的聲音一頓,又倒吸一口冷氣:“咦——為何這一位,老夫竟也看不透!骨齡分明也是十幾歲,怎麼會——!!”
殘魂老頭碎碎念念,顯然被這樣接二連三的看不穿打擊到,陷入了某種自我懷疑之中,半晌都在重複一句“不可能啊,怎麼會這樣”,而程洛岑卻迎上了謝君知看過來的那一眼。
那一眼很淡。
就真的像是隨意掃過來的一眼。
但程洛岑在這個瞬間,隻覺得自己仿若被什麼極淩厲的劍風掛過,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然而他心中自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殘魂老頭卻好似對這個情況渾然未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
下一秒,謝君知衝他溫和地笑了笑,於是冰融雪消,程洛岑的手指重新能動了,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
他看到白衣少年轉過頭,對鵝黃衣衫的少女點了點頭:“既然你想,就給他一張傳送符吧。”
虞兮枝才要掏木牌,卻驀得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憑什麼?”
一直默不作聲的阿寇突然猛地抬起了頭:“憑什麼我在外門辛辛苦苦做了這麼久,到頭來,卻是這個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家夥能引氣入體,還能直接被帶去昆吾山宗?!”
沉寂的尋妖羅盤在這一瞬間猛地震動了起來,原本就暗沉的天色遮天蔽日地黑了下來,月亮被雲層遮住了大半,隻留下了小半個黯淡的輪廓,阿寇雙目赤紅,露在外麵的手指已經變成了焦黑的爪狀!
“阿寇?!”黃梨驚愕後退半步,他實在是不能明白阿寇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明白日夜睡在自己身邊的人,為何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你……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之前不是還說,在棱北鎮挺好的,有飯吃,有地方睡,每個月有銀子拿,家人也在身邊……的嗎?”
“如果我有選擇,誰會想要在凡人的身軀裡度過這一生!既然見過長生的樣子,又有誰想平庸度日再去死?!”阿寇仰頭,那焦黑之色已經順著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到了脖頸,再將他的下顎變得尖利如獸,頃刻間,阿寇的身形已經增大了兩倍有餘。
“我也想成仙,成為宗門的內門弟子,而不是在這種破地方苦苦熬著,混混度日——!”
他一步前踏,大地震動,竟是將青石板地一腳踏碎!
天色已晚,碼頭卻依然有稀疏的人影。
如果說之前虞兮枝一劍直入地底,路人還隻當是武藝超群的仙師路過此處,但此時看到江邊赫然而起如此龐大的一隻妖物,路人早已嚇破了膽,頓時驚叫四起!
謝君知俯身按地,一道結界從他手下倏然擴張,頃刻間便將這一方天地籠於其中,凡人隔絕其外。
虞兮枝握劍,甚至已經擺出了起手式,然而阿寇卻並不向黃梨或虞兮枝的方向攻擊,反而徑直衝向了程洛岑!
程洛岑險而又險地必過阿寇的第一擊,接下來的躲閃便從容了許多。阿寇畢竟剛剛入妖,所有攻擊在老頭眼中都猶如慢動作回放,自然會提前便指引程洛岑向何處閃避。
“這是……妒津嗎?”虞兮枝握緊煙霄,這樣兩米多高的怪物在麵前,足夠讓人心生畏懼,她轉了轉劍柄,小幅度無意識地抖了抖劍尖,顯然是在比劃用清風流雲劍中的哪一式攻擊更加有效。
妒津最喜妒忌不平之氣,是最常見的妖物之一,畢竟人心本善妒,最是此等妖物孕育成長的溫室。
而妒津也是群居妖族,一城之中,但凡有一隻妒津趁虛而入,便會極快吸引其他妒津一並而來,曾經甚至有過妒津占領了整座城市,並將一城眾人蠶食殆儘,等到修仙者來時,不得不含淚屠城滅妖的慘案。
虞兮枝回憶起萬妖圖鑒上的描述話語,深吸了一口氣。
她低頭看向不斷瘋狂震動的尋妖羅盤,終於頗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棱北鎮中,引得這羅盤震動不止的,本就不是那鱉寶,而是這不知已經在此潛伏幾許的妒津!
與鱉寶不同,鱉寶附身後,人雖斷肢,卻尚且為人。
妒津俯身後的妖人,隻有一個結局。
——成為渾渾噩噩喪失神智、被妒忌驅使的半妖,最後再被妒津蠶食殆儘,成為孕育妒津大妖最好的養料。
“這城裡……還有多少妒津?”虞兮枝臉色微白,低聲問道。
似是回應她的話,她手中的尋妖羅盤開始飛速旋轉,殷紅指針幾欲飛出羅盤,虞兮枝在回頭望向棱北鎮的同時,開了靈視。
冷月如雪,整個棱北鎮妖氣衝天,幾近漆黑,卻遁形在這樣已經足夠黑暗的夜中,低矮的房屋鱗次,鎮中仿佛有什麼蠢蠢欲動。
雖然尚且還沒有阿寇這樣巨大的身影突兀出現,但這樣彆樣極致的靜,依然成了港口混亂尖叫最奇詭的背景。
“清風流雲劍隻怕還是簡陋了些。”謝君知布了結界後,緩緩起身,他向虞兮枝伸出手:“可否借你的劍一用?”
虞兮枝怔然向他遞出煙霄。
不遠處,天運之子程洛岑被阿寇趕得在結界中狼狽逃竄,他想要反擊,卻甚至沒有一柄自己的劍。
原書裡是否也有這一幕,虞兮枝已經想不起,也不想去回憶了。
她隻看著白衣少年輕巧地拎著她的劍,上前兩步,微微側臉:“看好了,殺妖要這樣殺。”
一劍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