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披了厚厚的鬥篷,天寒地凍,又值飄雪,幾位劍童便待在他身後不遠處,用充滿擔憂的目光看向他。
一曲終了,無情不願旁人擔憂,便準備回到屋內。
窸窸窣窣的聲音卻從牆外響起,他立時調轉輪椅,喝問一聲:“誰?!”
孟良宵此刻正扒在牆頭,悄悄向內張望。
他被黑眉如劍,目若炯星,卻麵色蒼白的無情吸引,隻愣愣地望向他,直到太過出神,不小心碰到了身下的瓦片,弄出了聲響。
眼見被人發現,孟良宵足尖在牆簷一點,輕身躍入院中,毫不羞愧地大方說道:“是我!”
緋衣少年身姿靈巧,眉目如畫,無情認得出他,正是近期名動京城的長生侯。
無情麵色如雪,“請恕無情無法起身行禮,不知小侯爺夜間造訪神侯府所為何事?”
一向牙尖嘴利的孟良宵有些說不出話——倒不是尷尬或是不好意思——在他的心裡,他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的,向來隻有他人不好意思,從來沒有他覺得抱歉的時候。
隻是晚間閒來無聊,想起莊內曾交代他進京後勿忘拜訪諸葛神侯,心裡好奇百餘年未曾出過遠門的外祖父怎會和諸葛神侯有交情,便溜到神侯府外想要探探究竟。
至於聽到了簫聲,翻牆時卻被吹簫人的好模樣驚住了的事,孟良宵覺得就沒必要告知對方了。
他一向貪財、好酒、更愛美色。
並無褻瀆之意,隻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孟良宵的這顆愛美之心格外重一些罷了。
他去尋蘇夢枕,卻發現蘇公子風骨錚錚,格外奪目,隻是病得狠了、久了,並非是他想象中的模樣。
他又見了方應看,隻是與方小侯爺起了鬥爭之心,一路虛與委蛇,總覺自己和對方不是一路人。
此時見了無情,聽到簫聲,才真覺得眼前一亮,神清目明。
向來對美人多寬容的孟良宵立即拱手,表現出了十足禮貌,坦誠道:“我被簫聲吸引,擾了大捕頭雅興,還請勿怪。”
他進退有度,雖是貿然打擾,卻並不似傳言中那般難相處。無情想著,微微頷首,等待孟良宵識趣離開。
孟良宵卻熱切地望向他,好奇道:“大捕頭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為何不要我替你治病?”
他問得太理直氣壯,好像無情不讓他治病便是瞧不起他一樣。
於是無情問道:“我為何要侯爺替我治病?”
孟良宵皺起眉頭,隻覺得對方皮囊雖美,人卻有些呆笨,隻好挑明:“天下第一神醫鄭三太爺是我外祖父。”
尋常人家的少年郎若是借助長輩威勢,勢必要鬨些彆扭,輕易不肯提及長輩的名字,但孟良宵不但提了,反而洋洋得意,頗為自得,叫無情瞧了也忍俊不禁。
他又怎會不知對方外祖父是何人?
無情忍不住想起走江湖時遇到的賣神藥的騙子,他們在誆騙百姓時,表情模樣恐也如長生侯這般吧?
隻是長生侯非但不是騙子,反而是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一神醫的後人。
想到這兒,無情問道:“令外祖的醫道本領,侯爺學得了幾成呢?”
孟良宵含笑搖頭,“一成也無。”
說罷,他怕對方以為自己在謙虛,乾脆說道:“醫道於我而言,簡直是七竅通了六竅,實在學不明白。”
“這便是了,”無情說:“侯爺又不懂醫,如何為我治病,我又為何要侯爺替我治病呢?”
孟良宵聽他辯駁,也升起鬥嘴的興致,“世人總講究衣缽傳承,天下間想讓我瞧病的人實在數不勝數。大捕頭身體欠佳,見了我這位天下第一神醫的傳人卻不要我治病,實在稀罕。”
無情微微一笑,他笑起來時不再憂鬱,反倒有股說不出來的稚氣。
孟良宵揮了揮手:“夜深雪大,大捕頭還是快些回去吧,莫要染了風寒。”
他躍回牆頭,與無情遙遙相望,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沒有開口,隻是衝他眨了眨眼睛,豎起食指比在唇前,“噓”了一聲。
他縱身跳到地麵,烏北正站在他身後。
孟良宵撇撇嘴,他已經習慣了對方神神秘秘的作風。
烏北猶如一個忠誠的影子,守在離他一步之外的地方。
蒼老慈祥的長者跟隨著少年輕快的腳步行進著,一邊問他:“少莊主交到朋友了嗎?”
“沒有,”孟良宵說著,忽然露出了笑容:“不過,我遇到了一個也許能成為朋友的人。”
烏北的目光越發慈愛了,他注視著孟良宵的背影,也跟著笑起來:“那就好。”